顾金珍:一生的绣业

姑苏晚报 20160821 B第01版

■张伟应

著名苏绣艺术大家,独创人物肖像“免光T型针法”,《乔丹》《范思哲》《蒙娜丽莎》《挪威王子夫妇》肖像绣以及作为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镇馆之宝的《毛主席在书房》等作品,闻名遐迩。

  夏天床板上爬满了蚤子,几十个人住在一间

  问:顾老师的名字是从小就起的?
  答:是的。我在10个月时母亲去世,1周岁时父亲过世,现在姓的是养父的姓,养父叫顾杏生。原本姓陈。生父母和养父母是同村人。我1938年6月生在通安彭山浜郎,17岁前一直生活在这里。
  问:何时、为何开始习绣?
  答:我9岁的时候,小姐妹的妈妈去拿了帽顶花(绣片)让女儿收心,我就一起做。我是只能抽中午的空当做,其它时间还要做农活。我跟着别人学学(绣花技艺),结果全部由我做成了,小姐妹反倒是没做下去。
  我家里生活还能过,但没有现钱,我做了刺绣后可以换点钱给父亲买烟酒,父亲很开心,我自己就很想做(这个事)。后来就是父亲帮着到金墅去拿“生活”(特指刺绣件),再后来是我自己去拿去送了。去金墅、东渚拿鞋头花,虽是抽空做,一天还能做4只(鞋头花),一次拿10块“生活”(每块有8只、4双鞋的花样),(这些“生活”一共的)报酬也就几角钱吧,量三五升米的样子。被面要20天做一条。做好再送回去,走田埂路到金墅要一个多钟头。金墅刺绣站上会有几十个人等在那里,用“小本子”(收发记录本)排队,绣品也一起放着。许荣成(站上的干部)一打开我的绣品,他叫了起来:“谁做的?这么好啊?”大家都涌上前去看,我自己反而逃到门外去了,很怕难为情的!大家又到门外来看我。所以,站上后来就推荐我到苏州学习。
  问:对朱凤和傅元忠老师的印象?
  答:1954年我到苏州,在因果巷34号朱凤老师家学习。到这里参加培训的一共有三批,每批20多人,我在第二批,跟我一起学的全是通安农村来的。朱凤老师讲理论知识,傅元忠老师教我们针法,譬如点针绣、散套针、飞毛针,这比我小时候用的平针、绕针、丝戗,只讲究“平、齐、亮、光”要丰富和适用得多,散套针现在也一直还在用。
  问:一开始在哪儿工作?是否一直从事刺绣这份职业?
  答:1955年我就在金墅(刺绣站)做样品,和我一起参加培训后留在站上的有谢玲珍、陈凤英等七八人。后来各个站并起来成立手工业联社,到石路古沈里上班,我也参加了。最初去的人很多,但那时住的房子(破漏)冬天的雪都落到铺盖上,夏天床板上爬满了蚤子,几十个人住在一间,我睡在一张稍微大些的板凳上,吃的伙食也差,条件非常艰苦。“大跃进”还要“放卫星”,白天要绣,晚上也要绣,做工的时间很长,能留下的人就很少了。
  我是很吃得住苦的,就一直留在那里了。再后来到吴县工艺公司,我也是做样品,做的有《梅花喜欢漫天雪》,齐白石的画、徐悲鸿的马等等,都是称作“细绣”的,拿出去展示或者给客商做样品什么的。
  1958年,我到苏州刺绣研究所的针法组,任嘒閒、傅元忠当时就在组里,她们都是擅长人像绣的。实际上,我是带着吴县工艺公司要绣的很大一幅毛主席像,到研究所针法组去一边绣一边继续向老师学的。那幅像的面相都是我绣的,衣服等部位也有其他人一起绣,那时候我还没有后来绣得这样好,但做得很认真。
  1962年撤销刺绣样品车间,我被下放回到农村,但过了不到两年再到吴县刺绣厂做刺绣,一直做到现在。

  “这样罕世的绝技,您真是妇女的骄傲!”

  问:在刺绣研究所有几年?任嘒閒和傅元忠先生如何教授技艺的?
  答:在那里将近一年吧。傅元忠先生是我的老师,直接指点。任嘒閒并不专门教(我),只是她自己做(人像)的时候我也看到一些。还有宋菊英老师也在针法组,一共是三个人。
  问:您在吴县刺绣厂做过哪些工种(职位)?当时工厂的规模如何?负责人是谁?同事中技艺比较突出者有哪些人?工时、班次及工资收入情况如何?
  答:我回到农村过了不到两年,苏州刺绣研究所带信来,叫我去上班。正好在去报到的路上碰见了吴县刺绣厂的书记沈金龙,他说吴县也要办了,要我留在吴县。我听了他,最初在木渎刺绣站做试样,有台布、抽纱、绣衣等外销产品,晚上住在耶稣堂里。(刺绣)厂慢慢做得大了,从古沈里搬到了坝上巷,七几年厂里还办起了刺绣研究所,我就在研究所做技术指导工作。厂里的郁莲君、谢玲珍、陈金玲等好几个人也是“生活”做得好的。只是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吴县刺绣总厂破产了。
  吴县还是很培养我的,我很早(50年代末)就开始做技术指导,做样品车间的老师,也做人像(绣)等,(1962年)我还做过国家领导人的出国礼品(双面绣《小猫》)。在工厂我也很吃苦,1974年办起刺绣研究所后,我到胥口去辅导,乘公共汽车好几个小时,还要走很长时间的路,出差补贴两角钱,只好买两只馒头、吃点咸菜,有时吃点小馄饨。我的腰也是那时给公交车颠坏的,路太破了。
  我的工资收入是固定的36元,还要拿出26元交给队里。这26元再按队里的工分分配,每1元分回给我时,按每天7分人工、每工7角收入,算下来只剩4角9分了。我的户口到了1984年再迁到苏州市里。当时奖金也拿得很少,远远及不上“掼包”(发放刺绣加工)的人,他们在厂里也能成万成万地拿。我拿块“生活”自己业余做做,补贴补贴家用,还说我“两手抓”,当时也有点气。后来厂里要派人到印尼去,已经定了别人,但印尼的老板说要做的人去,才换上了我,也是靠自己手上这点技术。
  问:能谈谈您出国作刺绣技艺表演的经过吗?去日本、印尼和加拿大分别为哪年?与哪些人士有交流?
  答:1987年,我到日本去了有一个月,到过京都、奈良、大阪等8个城市,有不少新闻报道,对我当众将一根丝线劈成96丝的事详细宣传,很是赞扬。也得到了市长的接见。
  去印尼是1992年初。应印尼客商的邀请,厂里到印尼首都雅加达举办“苏绣精品展览会”20来天,上一年我绣制的印尼工业部长哈·洛托的《全家福》肖像绣也在其中。开幕式时,部长夫人在展览会上见到作品,由衷地说:“啊,绣得比照片还要棒!”她的话让现场掌声持续。到场的印尼副总统夫人挽住我的臂膊说:“这样罕世的绝技,您真是妇女的骄傲!”展出期间,有不少华侨驱车数百公里赶到现场参观,还有一位老华侨流着泪对我说:“我离开大陆50个年头了,见到精美的苏绣,像见到自己的亲人。”
  2009年,我去加拿大多伦多国家艺术馆交流、表演,跟加拿大艺术学院的一位女教授画家苏珊,共同创作了一幅苏绣结合现代抽象画的作品,这幅作品现在还展示在我的工作室里。

  国家专利“免光T型针法”

  问:肖像绣是您最有成就的方面吗?请谈谈您绣这些肖像作品的心得。
  答:肖像绣比起金鱼啊、小猫啊、花卉什么的,都要困难、复杂得多。我对肖像作品的把握,应该说,还是有些经验和技术的。人物的相貌、表情、衣着等等,差别很大,都要根据他们的特点来选用针法。譬如免光T形针,就更适合于成年男人,特别是肤色较深、皮肤较粗糙的男人,而女人的皮肤就比较光洁细腻,常用平针处理,但也不完全如此,还要根据具体的人再作调整。绣之前、绣的过程中,都要不断地动脑筋。我绣的成功作品还是比较多的,有的还作为国礼赠送给外国首脑。
  问:请谈谈巨幅双面异色《毛主席在书房》的绣制过程。工作过程中的难度有哪些?您还高龄亲针?六七个参与者都是谁?
  答:这是一幅尺寸很大的作品,成品有2米宽、1.6米高,是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的定制。作品两面的图像一样,但颜色不同,一面是彩色的,一面是黑白的,由我指导、示范,我的女儿唐叶红、我的徒弟龚雪芳等五六个人一起完成。作品的面部就是采用了免光T形针法,达到了不同角度看面部表情都很生动的效果。
  绣制中的困难确实很多,除了尺寸大,上绷以后不时要登上梯子传针、走线外,要让五六个不同的人同时绣,并且绣出的线脚要像出自一个人的手,这就要克服一些个人习惯,做很多的讨论、协调,还要依靠平时培养出来的默契。再有,用的线色,彩色一面可以说是几百个色阶的上千种,黑白一面也用了五六十种以上,反复地比较,谨慎地选择,都要极其用心去做。即使有很好的配合基础和技术上的优势,作品还是加班加点绣了有一年多时间(2008年至2009年1月),有时甚至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以上。
  我自己当然也绣了一部分,特别是关键部位——脸部的处理,一个色彩的转折处、一个明暗的过渡处……常常要叠加、修正很多层。现在这件作品是苏州工艺美术馆收藏的精品,印制在门票上,它是“镇馆之宝”,在苏绣行业内有点影响的吧。
  问:请谈谈“免光T型针法”的由来。您怎样会想到将它申请专利的?
  答:20世纪70年代初(1971年),日本客商到吴县刺绣厂来定做和服腰带,是带了图案和要求来的。以往来了新单子要做样品,常常让我来做,我在试样间。这一次是在一块黑色的底料上做一只红漆盘。四周的绿叶、衬托都做完后,对中间这红漆盘用传统的针法绣了几次,都有丝线的反光(也称泛光),效果不理想。我想来想去动脑筋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试了不知多少遍,最后总算用一种交叉的短针(有的甚至短于1毫米)来克服丝线一顺时带来的反光。当时也没好好想个名字,大家就称“三角针”,其实它与一般的“三角针”还是有区别的。后来到90年代,这种针法用得更多更广了,才想到起了“免光T型针法”这个名字,更加确切,也跟“三角针”可以分开来。
  这种针法对绣制那些各种角度看样子不变、不能有反光的物体,譬如树干,人的面孔、身体等皮肤肌肉,还有像刚才说的漆盘这样一色并且不能有反光的东西,都很适合。想到给它申请专利也是受别人的启发推动。到2010年前后,一些人对原来普遍使用的某种针法起了个名字,就说是“发明”,开始申请专利。而在我之前确实没人用过这种短交叉针针法,倒是一直没想到给它一个专利保护。所以我的工作室就开始做这件事,到2012年年底“免光T型针法”的国家专利批下来,有一两年的时间。
  问:您此前向子女传授技艺的缘由是什么?
  答:我的小女儿唐叶红对刺绣是有灵性的,看看就会,她的技术我很满意,有这样的女儿是开心的。大女儿做得少些,也还好。儿子最初钻研电脑技术,也喜欢绘画,后来结合刺绣创作了系列“禅绣”作品,将几种技艺结合起来,追求意境和制作过程中的修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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