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捷径的世界“耐住寂寞”——徐又佳访谈录

姑苏晚报 20160515 B第01版

■陆珏



  “钻到骨头里”一看,发现骨质疏松还真需要好好关注

  晚报会客厅:徐教授好!最近的这五六年,您似乎对骨质疏松“情有独钟”,也取得了不小成就。一般市民都觉得骨质疏松就是因为缺钙,而您的团队首次发现了一种新的发病机制,也就是“体内铁过载”,这被业内认为是具有引领国际意义的原创研究。您对骨质疏松的兴趣从何而来?目前进展怎样了?
  徐又佳:平时给人看病,我们骨科医生渐渐发现,门急诊和病房里的情况有了变化——车祸引起的骨折创伤病人似乎越来越少,老年骨折病人多了起来,病房里骨折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都是老年人。作为骨科医生我就开始想,这些老年人的骨头为何会断、为何有些断了又再断?了解下来,发现根源在于骨质疏松,从此就有了兴趣,“钻到骨头里”一看,觉得这病还真的需要好好关注的!这几年我个人和我的研究团队确实对骨质疏松比较偏爱,发表的近200篇论文中,有一半都是关于骨质疏松。
  目前来讲,我国能够原创发现骨质疏松新的发病机制团队寥寥无几,我们团队研究有了一点原创的眉目。我们目前的工作是发现了“铁蓄积是Ⅰ型骨质疏松性骨折的一个独立因素”,我们在努力研发“降铁方法”成为一个崭新的骨质疏松症个体化治疗方案,我们还力争把相关机制和治疗方案变成标准,写入指南。这一方向研究通过对斑马鱼、猴子、小白鼠等动物的反复实验,目前获得了一些成果,这和医院、科室、学生团队的支持和努力也分不开;半年前,我们开始执笔撰写中国的《骨质疏松性骨折干预循证医学指南》。当然,最终的成功还是路漫漫,现正在和市卫生计生委相关部门、医院伦理委员会、部分医药企业讨论进一步临床实验的事儿。
  晚报会客厅:记得早前在我国,好像大家对骨质疏松还没什么概念。这两年,民众的防治意识似乎有了改善。
  徐又佳:没错。因为人口基数大、老年人比例高,我国是骨质疏松患者数量最多的国家。早前,人们对这个病不重视,直到反复骨折才后悔当初没好好防治。哪怕到现在,都还没有中国人自己的诊断标准,用的还是世卫组织发布的白种人骨密度标准。但是这两年来,得益于医生和媒体宣教,民众的防治意识已大大提升。以苏大附二院为例,骨科病人的骨密度检查量最初每年只有几十例,现在增长了数十倍,全院范围每年检查量接近万例。在看病时,有不少患者会自己提到骨质疏松,说想查查骨密度,这说明市民防治与早年相比有了主动性。
  晚报会客厅:关节疾病诊治也是您的擅长领域。现在大家都挺重视运动的,连以前不运动的人都开始徒步、爬山,环古城河健身步道上居民络绎不绝,但也带来许多运动损伤的现象。这究竟怎么把握才好?
  徐又佳:运动与关节损伤,是当前国际上尚在探讨的大问题,还没明确的结论。在我看来,只要医嘱不是“禁止运动”,适量的、可代偿的运动,对关节是有好处的。因为关节软骨没有神经支配,也没有血供,它的营养代谢必须通过关节负重运动,使软骨不断受到压力刺激才行;再者,人是一个有机整体,合理运动对心肺等功能收益更多,还能产生“快乐激素”也就是内啡肽。所以我赞同一个观点:运动即便远期对关节有些损伤,但我们从对人体系统整体而言,运动会使健康获益更多。
  当然,运动一定要循序渐进,特别50岁后要有个“频率-强度”的把握。譬如:平时路都不愿走的人突然去跑个马拉松,那肯定不行;怎样判断自己有没有运动过量呢?你的身体就自带衡量标准——运动结束后正常休息生活24小时,若这24小时以后还觉得持续不舒服甚至疼痛,那就说明运动过量了,要调整或停止。

  一个社会对医生的态度,体现了对生命的态度

  晚报会客厅:就在前不久,苏州召开了全市卫生计生科技创新大会,部署“十三五”期间的“科教强卫工程”任务。您既是一名临床主任医师,又是苏大附二院的科教处处长,那您认为科技和医疗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
  徐又佳:我们苏州一直是个经济大市。曾经,由于不是省会城市,苏州本地整体的医学学术地位一度与经济大市不相符。这两年,市卫生计生委在科研和人才上投入很多,这令我们很欣慰。要知道,医疗成果一定是由科研推动的,否则只是不断的重复。
  这种“重复”听起来很保险,但对病人来说不是个好消息。无论对患者还是医生来说,医学都必须进步——年纪大的人感触可能挺深,去医院看病,这短短二三十年前后,每一个科的诊断治疗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比如,原来外科医生开刀都要划很大的口子,现在有了微创,只要打个小洞就能很好完成手术,病人恢复非常快;原来内科医生治疗除了药还是药,现在有些内科病,血管或消化道插个管,联个仪器就缓解或治愈了;再比如,药物方面也是,病人查出了骨质疏松,原来想治都没药,但现在就有药了。这些积极的变化都得益于科技进步,科研是医学进步的生产力,也是一种抓手。很多时候,老百姓相信你,就是相信你的医学新技术。
  晚报会客厅:在您看来,医患可定位为哪种关系?您对当今医患关系的变化怎么看?
  徐又佳:医患关系是一种很难界定的独特关系,既不是平等主体,也非主动与被动。患者是因为病痛来找我们,我们应该为他们焦急,与他们共同心跳、共同呼吸。医患关系的形成,有医生、也有患者的因素。患者的知识背景、经济情况、性格脾气各有不同;医生的工作年资经验又参差不一;“小医生”和“老医生”相比,往往差别就在于对疾病预判能力的不同,预判准确可以免去很多矛盾。所以,医患关系不是靠一方就能控制住的,需要双方都通过良知、文化修养、底线意识等来控制和努力。
  再宏观点讲,中国近年来的医患关系变化和社会其他关系变化是同步一体的,比如,饭店里顾客和服务员纠纷、空姐与乘客纠纷、执法者与当事人纠纷等,都与医患纠纷有部分相似的缘由和背景,都与我们处在社会转型期有关,所以,医患关系,如果单独拿出来解决会很难解决;应放到整个社会层面来考察,需要社会整体保障体制的进步、道德文明的提高、各行各业的融洽。
  但就目前医疗环境必须强调的是,法制务必要健全,这是理性社会最基本的规则、边界,打骂医生一定要受惩罚,哪怕医疗事故鉴定是医生有过失,也不能容忍人与人之间的打骂、伤害,那不只是坏了“医患关系”的问题,也是对人类文明底线的蚕食。医生是拯救生命的最后一道战线,如果让医生频频遭遇暴力袭击,连医生都没了尊严,社会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一个社会对医生的态度,体现了对生命的态度。尊重医生,就是尊重生命。
  晚报会客厅:最想对广大患者说些什么?
  徐又佳:挂号看病天经地义,患者追求生命和健康也无可厚非。可是大家也需要知道,全世界三百六十行,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生命的延续。客观地说,所有的医疗措施本身就会带来“医源性损伤”,无论是手术还是吃药,本质都是在以较小的损伤获得较大的利益,治疗本身就是机会风险权衡之下的选择。开刀可能会引起损伤和黏连,吃药会伤害肝肾功能,挂水需要心脏来承受压力……医生的职业就是致力运用自身的技术经验想方设法治愈疾病,并减少副作用或并发症的产生,从出发点来看,医生其实是最希望把患者治好、最希望使患者回生的一群人。

  医学来不得半点偷懒和捷径,好医生需耐得住寂寞

  晚报会客厅:除了攻下医学博士,您还有个法学第二学士学位。当初为啥选择法学?这对您的医学生涯有啥影响吗?
  徐又佳:哈哈,这可是老黄历了。1985年大学毕业是统一分配的,当年被留校做辅导员,做了两年,慢慢静下心来想再去学点什么。我的老师说我口才好、反应快,不妨再去学做律师,当时学法律也蛮时髦的。这时正好1987年是国家在文革后第一次开始招收第二学位,于是就考上了南京大学的法学第二学士。
  西方国家的医生都有五花八门的本科背景,医科生都要先读大学预科,预科读完后才能选读医学,这就要求医科生在选择医学时有充分的对比抉择考虑,他们对学医的过程和未来都想得很明白。这也是为什么国外好多医生都年纪偏大、成熟沉稳,而不是“愣头小伙”,不会出现本科志愿最后一个“被绑架”才学了医科。另外还有一点不得不说,学点法律对我做医生影响很大、帮助很多,法律是一种行为规范,让人知道什么不能干,做医生得有底线,得有最基本的行为边界,不能“豁边”。
  晚报会客厅:近年来,有一些医生特别是年轻医生,对医患关系的信心和期待减弱了。您现在已是“桃李满天下”,正在带教的没毕业的研究生就有40多人。您怎么鼓励您的学生们?
  徐又佳:长江后浪推前浪,医学需要传承。我一直对我的学生说,积极一些,梦想还是要有的,要看得长远些。不管怎么说,选择了医生就要培养职业的热爱度;放眼世界、纵观历史,医生这个职业还是有很多优点。首先它是开放职业,接触的人很多,可以拓宽社交面;同时它是个技术活,从业了十年、二十年,手艺就会进步并积累,这种职业多好啊,不是“青春饭”;还有,医生的成就感很多,患者术后康复、治疗后病情好转都是医生心灵精神上常常会获得的良性反馈。
  不过,做医生,还要静得下心,毕竟和生命打交道,不能有太多冲动、浮躁。每个星期一定要看看文献、写写东西,这是对职业素养和情操的滋润,不然就会枯萎。除了在知识外延和技术内涵上不断积淀,还要不断提升医患沟通、医护合作、医医协作等能力。如今,软性的人文关怀确实也非常重要,比如,看到老年病人多想想自己父母,看到年轻病人多想想自己同学,能善良一点、能周全一点一定会事半功倍。急功近利的医生不会有出息,医学技能的掌握和进步一定是有“学习曲线”的,来不得半点偷懒和捷径。我的导师曾告诉我,外科医生在45岁以后才能真正意义上独当一面,让病人完全信服。所以,好医生需耐得住寂寞。
  
  徐又佳小传
  医学博士、法学第二学士,曾先后在德国、英国、香港、新加坡相关医院骨科研修。苏州大学附二院骨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导、科教处处长;苏大骨质疏松症诊疗技术研究所所长。苏州市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专业委员会主委、苏州市骨科专业委员会常委;江苏省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学会主委、江苏省重建与修复委员会副主委、江苏省骨科学会委员;中华医学会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会分常委、中华医学会骨科分会骨质疏松学组委员。曾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江苏医学重点人才、江苏医学领军人才、江苏六大高峰人才、江苏“333工程”培养对象、苏州市劳动模范、苏州市青年科技标兵、苏州市科技二等功、苏州市跨世纪高级人才培养对象、苏州市十佳科技魅力人物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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