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

姑苏晚报 20160520 B第15版

■王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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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庄沈万三塑像
  沈万三究竟有多富?

  说起沈万三,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富豪,至于富到一个怎样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对此,笔者通过查阅大量方志史料,终于对其富裕程度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比如“洪武初,万三、万四率先两浙大户,输税万石,仍献白金五千两,以佑用度”;比如“诏万三建南京廊房一千六百五十四楹,酒楼四座,筑城、甃阶、造铁桥、水关诸处,费钜万万计”;比如“沈万三秀者……赀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太祖定鼎金陵,诏岁献白金千铤,黄金百斤”;又比如“余在白下,闻故老言,太祖尝于月朔召秀,以洪武钱一文与之,曰:‘为我生利,只以一月为期,初二起,三十日止,每日取一对。’秀忻然拜命,出而筹之,始知当该钱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九百十二文”;“助筑都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帝怒曰:‘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后万三筑苏州街,以茅山石为心,上谓其有谋心,遂收杀之”;“吴中富豪沈万三,洪武时籍没,所漏赀尚富。其子文度浦伏见纲,进黄金及龙角、龙纹被,奇宝异锦,愿得为门下,岁时供奉”;“光禄寺有铁犁木酒榨,如用米二十石,榨之可汁百瓮,亦云是沈万三家没入者”……等等,不一而足。
  你看,朱元璋定都金陵后,沈万三不仅献粮万石,而且还献白银五千两,以后还每年献白银五万两(一铤为50两),黄金一百斤,还出资在南京修了三分之一的城墙,建了1654间房间,4座酒楼,还造了水关、铁桥等基础设施,还要犒赏朱元璋的100万军队(每人一两银子),还出资造苏州街……即使被籍没后,后辈依然很富,可以用许多金银财宝去巴结权贵!沈万三的富裕程度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沈万三的巨额财富是怎么来的呢?关于此,大家耳熟能详的恐怕就是诸如“沈万三拥有聚宝盆”、“沈万三精通点金术”之类的传说。笔者真正感兴趣的是沈万三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也就是说他的“财富之基”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笔者在研究吴淞江课题时,意外找到了。

  沈万三第一桶金是田产?

  在清代陶煦所编纂的《周庄镇志》中有一篇沈万三之孙沈庄同时代的人卢充耘写的《故沈伯熙墓志铭》,书中记载这块墓志铭碑是在清朝道光年间出土的,其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卢充耘在墓志铭中对沈庄的身世做了简要的介绍,“公讳庄,字伯熙,姓沈氏,苏人也。其先世以躬稼起家,曾大父祐由南浔徙长洲,见其地沃衍宜耕,因居焉。大父富,嗣业弗替,尝身率其子弟力穑事,又能推恩以周急难,乡人以长者呼之。父旺,丰姿庞厚。有二子,长曰至,季即伯熙也。”
  讲得很清楚,沈庄的曾祖父叫沈祐,祖籍是在南浔,后搬到长洲(长洲就是苏州吴县东部地区,长洲县是在唐朝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即公元696年设立的)。那么搬到长洲的什么地方呢?陶煦在该志卷四“人物卷”之“沈富”篇中有明确的记载,“明沈富,字仲荣,一名秀,世称万三,万三秀者,乃巨富之名‘万户三秀耳’,又称万三秀,父祐,元季由湖州南浔镇徙居镇之东垞,以躬耕起家。”原来是搬到周庄的东垞地,沈祐看到东垞土地肥沃,连绵广阔,适宜耕种庄稼,于是就定居下来,带领家人开垦农田,种植庄稼。很明显,沈万三的父亲是个农民,靠种田起家。而沈万三继承了父亲的家业,也经常带领家人(包括沈庄兄弟)一起干农活,也就是说沈万三是靠田产起家的。那么,沈万三的“第一桶金”——也就是“继承于其父的大量的田产”是怎么来的呢?
  墓志铭上说沈万三之父沈祐从南浔搬到当时的周庄东垞地时,见其地“沃衍宜耕,因居焉”。这一大片肥沃适宜耕种的田地难道是沈万三之父沈祐——一个外来户可以随随便便占为己有的?除非这一片是无主田地。那么,当时这一片是不是无主田地呢?让我们就此问题继续探寻。

  沈家“沃衍”原是无主良田

  《周庄镇志》上说“周庄以村落而辟为镇,实沈万三父子之功。当时镇西半皆墓地,人烟所萃惟严字一圩。其东南隅曰东垞。”这么说来,沈万三之父刚到周庄东垞时,周庄还是一个村落,人口也不多,主要集中在东垞地西北方向较远的严字圩一带。而东垞地周围除了河流、湖泊外,就是墓地,几乎没什么人。从这段文字描述中,我们可以肯定沈万三之父初到周庄时所开垦经营的应该是一大片无主田产。关于此,笔者也找到了佐证资料,明初有个叫刘三吾的人在洪武二十四年为沈万三的兄弟沈贵的儿子(即沈万三的亲侄子)沈汉杰也写了篇墓志铭,其中有这样一段,“汉杰之先,吴兴人,家南浔,其大父祐,徙苏长洲之东蔡村,爱其水田膏沃,土俗忠仆,因家焉。人遂以所在污莱未田者归之,躬率子弟服劳期间,粪治有方,潴泄有法,由此起富,垺于素封。”该段文字中,前面一句的意思大家都已明白,而对后面句中的“人遂以所在污莱未田者归之”这话可能不太明白,查字典,我们知道,“污”字就是指烂泥地(即水田),“莱”字在古代指荒废或轮休的田地。很明显,所谓“污莱未田”之地就是指那些没有开垦的水田和已经荒废的田地,也就都是无主之田。

  这些无主田地是怎么来的呢?

  还得从当时的周庄东垞地的具体方位上来分析,笔者在《周庄镇志》中发现了一张“周庄、陈墓”二区图,在图上找到了东垞地的具体方位,发现其所处的位置很独特:西面是白蚬江(就是古代的白蚬湖),北面和东面是上急水港,南面是南湖,东南面是下急水港,与淀山湖相通。看到这张图,笔者终于明白了沈万三“财富之基”的“沃衍”田地怎么来的了?
  白蚬江就是古吴淞江三江之一的东江的一段。对此,明末的水利专家张国维在《吴中水利全书》中称:“白蚬江为淀山湖发源之地,由淀入海。”这个入海通道在唐朝后期由于修筑捍海塘而被堵塞,就导致了其下游淤塞成陆,而中游则在南宋和元朝时期水灾频发,大量的泥沙淤积,就形成了很多无主的水田。
  这种情况要等到明朝的夏原吉“以黄代淞”工程完全成型后才有所改善,从那以后,古东江段之水才能由白蚬江入淀山湖,再通过黄浦江入海。
  再来看看方志上是怎么介绍那条急水港的,“在镇之北,自白蚬江西北行至沐庄湖,名上急水港;自白蚬江东南行至淀山湖,名下急水港,长二十余里,径阔水深,流亦较急,为松江漕艘运道,俗称粮船路。按太湖之泄庞山湖者,其东北流之水俱入吴淞江,其东流之水由九里湖、沐庄湖入上急水港,历白蚬江复趋下急水港至石人庙,出淀山湖。其陈湖之水分流萧田湖者,亦由白蚬江入下急水港,为白蚬江上承下注之所,即东江故道也。”由此看来,上下急水港原本也是白蚬江的一段,原来都是属于白蚬湖的,都是属于古东江故道。而上下急水港之间的陆地(包括那块东垞地)无疑是因古东江的下游入海通道被捍海塘阻断后造成中游的经常泛滥成灾,由江河挟带的大量泥沙淤积而成的。
  沈万三“财富之基”的这一片肥沃的无主田地怎么可以轻易地占为己有呢?

  元朝政府放任地方豪强
  占水为田

  在南宋,随着吴淞江下游和中游的淤塞越来越严重,导致吴淞江的下泄水势渐渐转向东北和东南,于是在东南方向就出现了一些湖泊,比如陈湖,比如淀山湖,等等,这些湖泊是由于此段区域的洪涝灾害频发和地面沉降的双重作用所造成的,江河淤塞情况的严重和湖泊的出现,导致了在吴淞江流域人口不断增多的时候(比如南宋末年的战乱导致北方的大量人口来到吴淞江流域),就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占水为田的现象。元代著名的水利专家任仁发在其水利著作《水利答议》中提到了淀山湖被侵占的例子,“彼中富豪数千家,每岁种植茭芦;编钉椿条,围筑圩岸,尽成膏腴之田。”淀山湖在元朝时被侵占得非常厉害,竟然有数千家富豪都在淀山湖里种植茭白和芦苇,插上荆条,然后筑岸围田,占为己有。此种现象,明代的《农田余话》里也有所反映,“海隅曹宣慰(曹梦炎),其先起农家至富强……至宣慰日益盛大。时淀山湖为潮沙漂塞大半。曹氏占为湖田九十三围,得数万亩。相传其仓中米囤凡十二行,每行十百十二枚;又一所少差,亦十二行,行八十四枚,积粟百万。豪横甲一方,郡邑官又为之驱使。”你看那个曹梦炎多厉害,竟然光在淀山湖就占田数万亩,米囤有13152个。如此豪富,连当地的地方官员都要听他使唤!
  整个元朝时期,在吴淞江流域,像曹梦炎这样的富豪很多,他们往往“广占土地,驱役佃户,无爵邑而有封君之贵,无印节而有官府之权。”沈万三无疑也是这些富豪的其中之一。沈万三的“沃衍”田产到底有多少呢?笔者找遍方志史料,也没有找到关于此的确切记载,只是在明朝成化年间的苏州进士杨循吉的《蓬轩吴记》卷上中发现了这样的记载,“沈富,字仲荣……籍其田数千顷,每亩定赋九斗三升,吴下粮额之重坐此。”原来,明初洪武皇帝籍没沈万三田产达几十万亩(古代1顷相当于现在的100亩),并把这些田产作为官田,每亩征税高达九斗三升(当时常州府的田每亩征税一斗),从此,苏州地区的赋税就越来越重了。
  虽然这几十万亩田产也许不完全是沈万三家族的原始积累,但其中的很大部分肯定是沈万三的“财富之基”,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个数量应该是非常惊人的。
  那么,元朝政府为什么会放任这些豪强占水为田呢?笔者在一则史料上找到了答案,“每年海运的粮斛多在浙西,有吴淞江淤塞地面,若是有人种田,或别占着的,不拣什么人,休教阻当。”原来元朝政府在至元年间将漕粮改为海运后,其税粮完全依赖浙西地区(就是现在的江浙沪地区)。当时在太仓港负责浙西地区漕粮海运的朱清、张瑄每年要向元大都(就是现在的北京)运去漕粮三百多万石。浙西地区是当时元朝的赋税重心。为了使这一地区能多出税粮,所以元朝政府对那些在吴淞江流域占河、占湖围田的人和事都是放任的,甚至可以说是鼓励的。
  这样一路分析下来,我们终于明白了元末明初巨富沈万三的“财富之基”是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了它又是怎么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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