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曲园

苏州日报 20150523 A第08版

■朱炜

有学者说,近代学术与两座园子有关,一座是曲园,一座是章园,都在苏州。园以人名,更如其人:曲园,主人德清俞樾,苏州人惯称俞曲园;章园,主人余杭章太炎,俞樾的得意弟子。
  因缘到苏州,作为德清人,其他地方都可以不看,俞樾的旧居却不能不去拜谒。出苏州市会议中心,穿过西美巷,好不容易找到了马医科巷43号曲园。黑漆门房,粉墙,黛瓦,似乎很不起眼,何况又“关门大吉”。曲园高悬的门额对面摆了一个水果摊,摊主正午睡,没有理我。这时,过来一个老伯,摇着蒲扇向我道:“曲园里有人看门的,你敲得响一点,他会出来!”于是,我决定试试运气,果然,门板移动了,出来了一个保安。一番游说,他见我如此心诚,又与宅子的旧主人是同乡,因而准许我进宅自由参观。
  我很是赞同余秋雨对俞樾的赞誉:俞樾是“厚实的灵魂”,是“苏州风韵的核心”。苏州旧时一百七十多座园林,独曲园不愧为其中最袖珍而又最富于文化意蕴者。进入曲园,第一印象,瘦雅、恬淡,别有洞天。径曲,堂曲,整个园子好像一个横放了的书架,屋、廊、轩、亭宛如架中某栏某格,湖石、梧桐、美人蕉俨然架上盆景,真应了那句“主人无俗态,作圃见文心”。我转了未上锁的几间屋,在乐知堂和春在堂徘徊良久,又隔窗瞅了小竹里馆,内中陈设、气味,恍惚是我曾经见过的,今可算重访,穿越到从前。
  清道光三十年(1850),俞樾中进士二甲第十九名,正春风得意。而在此前的复试中,他的表现尤为出色。这年复试的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俞樾作诗“花落春仍在”,仅此一句便深得主考官曾国藩的赏识。曾国藩赞:“此与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量也。”在若干应试诗中,俞樾的诗显然属于力作,又弘扬清廷坚守家国的主旋律,遂名列第一。冯友兰先生在《怀念陈寅恪先生》中对此名句提出了新解,“照我的臆测,曾国藩之所以赏识这句诗,当亦别有所感:‘西学为用’,中学的地盘怕有许多为西学占据者,此 ‘花落’ 也;但 ‘中学为体’,则 ‘春仍在’也”。诗无达诂,冯先生的说法,虽不中,亦不远矣。觐见完咸丰帝,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俞樾对曾国藩的识拔之恩感激涕零,岂料他毕竟书生,不善应对,不会做官。在河南学政任上,他因所出试题割裂了经义,被御史弹劾,罢官回乡,且永不叙用。
  俞樾回到江南,老家德清早无房产可安身,所以就到苏州赁居饮马桥畔,继赁金狮巷石姓五柳园房屋居住,这是俞樾侨寓苏州的开始。同治十三年(1874),也即俞樾自来苏州的第十六年,俞樾在时任江苏巡抚李鸿章等友人资助下,购得潘氏祖宅躬厚堂西偏废地,次年筑屋三十余楹,前后共五进,依次为门厅、轿厅、大厅和上房。他以曲园居士自号,亦以一曲之士自称,从此在曲园起居著述达三十二年之久。
  外界熟悉的春在堂,即曲园的主体建筑,堂名据“花落春仍在”句演绎而来,曾国藩书额。曾国藩当时是何等显贵之人,竟在俞樾面前谦称仆,寄涵着彼此间的深谊,令后生的我顿发思慕之情。某年,俞樾曾去南京拜见恩师曾国藩,曾国藩也因军务之便到苏州曲园看望。曾国藩自许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俞樾,一个是李鸿章。对这两个人,曾国藩的评语是:“李少荃拼命做官,俞荫甫拼命著书。”对此,俞樾既怀感谢,又深觉愧对,兼有酬报恩师之愿。他在《春在堂记》中如是写道:“然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 ‘春在’乎!”这是自慰,也是自信,又是自谶。为此,他治了一方印“拼命著书”,遍盖于已刊刻之书上,以铭记师诲。想俞樾所著《春在堂全书》达五百卷,量大,面广,精深,以经学为主,旁及诸子、史学、训诂和戏曲、诗词、楹联、小说、书法,乃至现代科学之人类航天梦想,成果甚富,为毕生学力所在,令后世望尘莫及,试想若非拼命,诚无法为之也!
  从曲园出来,其时斜阳未挂屋角。饭后,我与苏州籍人士夜谈,得知李鸿章所题匾原是置于曲园大门门楼上的,后在“文革”中遭损毁,残缺了两个字:德清,还被工人当作睡觉的铺板,因嫌长故被截去了一段。我所瞥见的匾,是陈从周派人前往俞平伯北京家中重描后制。散了,我好不怅然,毫无睡意。哎!想起苏州作家陶文瑜笔下的曲园建筑变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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