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出自 真功夫

苏州日报 20160826 B第02版

■老凡


  在苏州,吃面最讲究的就是那碗汤水。吃客对面馆的评价,往往先是“那家面馆的汤水如何如何”,而对于面馆的老板来说,一锅汤,它就是面馆的招牌,一锅老汤,也往往成了面馆最大的资本。曾有一个笑谈,“破四旧”时,造反派冲进朱鸿兴面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榔头将朱鸿兴的汤锅给砸了。他们认为,“老汤”才是面馆罪恶之根本,砸老汤的革命性,远比砸店招牌来得更为彻底。由此也可见得,苏州人的一碗面汤水,在苏州人的心目中占有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一锅面汤,是不是真的这么重要?几百年里,一直存在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熟悉苏州生活的著名吃客袁枚和李渔,他们的看法就截然不同。袁枚是著名的“挺汤派”领袖,他认为“大概作面总以汤多为佳,在碗中望不见面为妙”。他最拿手者,是做“鳗面”。以大鳗一条,拆肉去骨熬汤,汤中再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一大碗汤中极少量面。而同样著名的“倒汤派”领袖李渔则不以为然,“南人食切面,其油盐酱醋等作料,皆下于面汤之中。汤有味而面无味,是人之所重者,不在面而在汤,与未尝食面等也。调和诸物尽归于面,面具五味,而汤独清。如此方是食面,非饮汤也”。
  说实话,一直以来都觉得李渔的这番吃面理论有点小矫情。他之所以这么说,目的还在于炫耀他所创制的专供家人食用的“五香面”,以及待客专用“八珍面”。他在《闲情偶寄》中说道:“五香者何?酱也,醋也,椒末也,芝麻屑也,焯笋或煮蕈、煮虾之鲜汁也。先以椒末、芝麻屑二物拌入面中,后以酱、醋及鲜汁三物和为一处,即充拌面之水,勿再用水。拌宜极匀,擀宜极薄,切宜极细。然后以滚水下之,则精粹之物尽在面中,尽勾咀嚼,不似寻常吃面者,面则直吞下肚,而止咀咂其汤也。”至于他的“八珍面”,那就更夸张了:“八珍者何?鸡、鱼、虾三物之肉,晒使极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极翻之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共为八种。”李渔说,做此“八珍面”,鸡鱼之肉,一定要取精肉,稍带肥腻者不能用。鲜汁也不用肉汤,要用笋、蕈或虾汁,因为面性见油即散,擀不成片,也切不成丝。拌面之汁,加鸡蛋清一二盏更宜。
  其实李渔有所不知,这般精细的气势苏州也有,而且有过之而不及,富具江鲜特色“刀鱼面”即是一例。每年的清明前后,是刀鱼最为鲜美时。肉极细嫩,一蒸后酥松脱骨,将剔除骨刺的鱼肉和在面粉里,制成面条,便是刀鱼面。记得小时候,一斤刀鱼也不过八九毛钱,家中偶尔也会做几碗刀鱼面应应景,如今刀鱼涨到了一斤三四千元,连想也不敢再想了。
  前几年,苏州有家新开张的面馆,曾打出过“每桶汤用20斤苏太猪肉骨头、1只生春阳火腿、7只河南生态草鸡、6只草鱼头、5斤黄鳝骨”来吊鲜。这些食材质量都呱呱叫。实际操作下来,一桶汤只能下350碗面,这样算下来,每碗面汤光成本就超过4元钱。
  一桶汤,算下来差不多一千四五百元,免不了慕名而往。味道相当不错,但怎么也感到这“豪汤”性价比不算太高,也不是太符合苏州面汤的传统。《浮生六记》中有这么一句。沈复夸芸娘,“善不费之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甚为精辟。苏州人素来善以“不费之庖”而出“意外味”,而苏州的一碗面汤,称它为典范,丝毫不算为过。常去面馆的老苏州,几乎都知道,苏州的一碗面,无论是红汤还是白汤,除了熬汤的猪光骨勉强算是正料,其余的全都是些鳝骨、鸡壳子、螺蛳这一类平常人家弃之不惜的下脚料。
  枫镇大面,白汤面中的佼佼者,熬汤的主料是猪骨和鳝骨。其精妙之处就在于选用上好的酒酿来吊鲜头,汤清无色,醇香扑鼻,成了一道久负盛名的夏日隽点。奥灶面,红汤面中的佼佼者,主料无非都是些“鲜活肥硕的青鱼黏液、鱼鳞、鱼鳃、鱼血”这样的腥物,但是通过添加各种香料,先煎后煮,曲酒去腥,葱姜提香,小料冲汤以及用菜籽精炼而成的“红油卤”后,色泽棕红,咸中带甜,浓厚鲜香,无愧于独步姑苏的一朵面中奇葩。
  笔者自然不会吊汤,但也常听人说,吊汤是个功夫活,火大了汤色发浑,火小了鲜香出不来,非得那汤锅里串串泡泡如清泉相吐,不任汤水翻滚方好。就这样,慢慢地、悠悠地煨,吊出一锅好汤,少说也得五六个小时。如果面馆六点钟开市,吊汤的师傅半夜就得起身,起火,加料,撇沫,调味,滤渣,折腾到天明,才算是大功告成。
  由此也可印证,善用常人眼中连“不费之庖”都算不上的厨房弃物,配上苏州人代代相传的真功夫,吊出食之难忘的“意外味”,这才是苏州面汤的根本之味,也是苏州的一碗面汤水能够悠远绵长数百年的缘由所在。

  □老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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