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年味

苏州日报 20160206 A第08版

■季荣林

老街年味
  快过年了,老街一片宁静,居民迁走后,花花草草摇摇曳曳,俨然成了主人,但透过叶片,透过树皮,甚至透过空气,还能嗅出过去老街那个诱人的年味儿,就像一坛酒,越陈越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街人过年,早早就开始了。
  那时置办年货么,先得置办买年货的钱。钱,各家自有各家的办法。顾家是一大袋一大袋把齐崭崭的短竹子往家倒,一条长凳,一把竹刀,一块垫布,只听吱吱吱一阵声响,地上落下一堆蓬松的竹花,一根“香烟嘴”转眼就刮好了。我家到了晚上,扒拉完饭,就围在一张竹匾前,我和弟弟提起一只大口袋,捏住袋腰,哗啦啦将半口袋碎了壳的白果倒进匾里。这是老妈下班后从罐头厂扛回来的,拣净果肉后,第二天一早还得带回厂。大家一边拣,一边听着墙上木盒子里传出的苏州人民广播电台糯糯的乡音。老爸已经劈好一捆竹条,想做一只装年货的大篮子。白果能吃,自然挡不住诱惑,稍不留意,就有人悄悄下了口,老妈心知肚明,拣完后总要用湿毛巾捂捂,以防上交时分量不过关。年,大概从吃白果就算开始了。
  廿四夜左右,每家的外发工基本结束,陆陆续续开始置办年货。那年月,光有钱买不到年货,得凭券。我家人多,年货券有好几大张,上有编号,用时需寻找,剪碎的券找起来很费事。
  钱有了,券拿了,还得排队。大人们要上班,总是带上放了假的孩子上菜场,天不亮出门,买好年货后由孩子们提回家。
  虽然大冬天起早让人很难受,但比起买煤球还算不了什么。父亲捡到一个旧车架,自己用破的自行车轱辘,鼓捣着装配了一辆手推车。父亲是运输公司汽修厂老工人,文化虽不高,却当上了车间主任。父亲动手能力很强,改装小车,毛毛雨。有了车,运煤变轻松了。厨房一角的煤,歪歪斜斜,摞得像黄浦江的夜景。白菜、茨菰、茭白,还有平时很少见的各色蔬菜将一面墙占了半壁。缸里自腌的雪里蕻冒着泡,绑住脚的公鸡,不时跳起来,喔喔喔地捣乱,只得松了绑,罩进筐,再撒上一把米。
  防“家贼”也头疼,凡是好吃的,譬如糖果糕点之类的必须藏进箱子,加上锁。就是如此,还常差三少四。满满一砂锅的笋干烧肉,等不到过年已经见底了。
  父亲砌、我彩绘的砖灶,过年时派上了大用场。那样的砖灶,两锅夹一水罐,现在农村偶尔还能见到。慢火的用煤炉,大件急火的就得靠灶蒸烧。柴火除了父亲业余时间做家具多下来的边角料外,就是“扒树皮”。老街的东面是木材公司,隔天有板车拉着粗壮的树木经过,一群孩子刀叉棍铲蜂拥而上,一车树还未进得加工厂,就被解了甲,胴体裸露了。
  我家独制的两轮车很受邻居青睐,常有人来借,间或还捎带上“驾驶员”。何家人口虽众多,却是清一色娘子军,也不知是看上了车还是看上了人,大弟弟总是在关键时候不见人影,十有八九在何家,不用找。
  做年糕的糯米粉自磨的香,我家没有石磨,就到邻居家借,一只石磨要轮流转好几家,得赶紧。石磨转得快,添米也得跟上。磨眼旋起来,成一道圆形的虚光,下手得稳准狠。
  一个年,到了大年夜是高潮。晚上,家家户户比茶馆还热闹。父亲预先做好的备用凳悉数登场还不
  够,邻居你一条他一条,自家孩子反而插起了“蜡烛”。
  祭过祖后,父亲端坐主位,半杯黄酒下肚,开始作“政治报告”,上至国家大事,下至芝麻绿豆。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厂里的东西是公家的,哪怕半根断锯条掉在地上也不能拣回家。在父亲的高嗓门下,亲戚们除了附和,就是补充。高高挂着的广播匣子声音很轻,只有在讲话的空隙,才高声伴上几句“雪花那个飘飘”忆苦思甜之类的音乐。
  孩子们没等报告作完,就溜号了。那么多平时很难吃到的美味佳肴,失去了吸引力,“年饱”了。
  忙着贴春联,粘年画,放鞭炮,一片喧闹。
  初一是一年的开头,最清闲,连纸一样轻的垃圾都不许往外倒。孩子们吃过糕点圆子后,就在屋外比谁的衣服漂亮,谁的口袋多。钟家大儿子的皮鞋油光锃亮,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一群孩子就跟在后面“七块八角四,七块八角四”地走正步,样子夸张可笑。交换食物,放鞭炮,堆雪人,甩“响铃”,这一天,孩子们充分享受到民主自由,即使闯点小祸,也无人责怪。笑,挂在所有人脸上。
  我喜欢看春联。老街像个书法长廊,凡是有点文化,都爱自己写,露上一手。老街有两个人写得好,一隶一行,各擅其长。一边欣赏,一边嚼糖果嗑瓜子,停停走走,阅尽一条老街百家滋味……
  似乎有点心急,猴年还未到,鞭炮声已经密集起来。
  离老街远远的,远远的,像从记忆中飘来。
  新桃换旧符。老街已大变样。

  □季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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