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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福鑫：山水痴人·古人知己
苏州日报 20040210 一卷93页
■樊宁
“中国园林是世界造园之母，苏州园林是中国园林的杰出代表”，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苏州园林的评价。“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苏州园林，是历代香山帮匠人造园技艺传承发展的缩影。数百年来，苏州香山帮匠人以其精湛技艺建造了无数美不胜收的建筑，不仅有小巧玲珑的苏州园林，更有气势恢弘的北京皇家宫殿。香山帮匠人的杰作——北京故宫和苏州园林，均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在世界建筑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
时至今日，香山帮匠人薪火相传，不仅弘扬古建筑艺术，而且把苏州园林建到了海外，成为文化交流的使者。被誉为“山水痴入、古园知己”的薛福鑫，一生设计、建造的百余座曲林遍及海内外，是香山帮匠人的佼佼者。
苦学技艺终成大器
薛福鑫于1928年生于苏州高新区东渚镇阳山村香山帮匠人世家，表舅姚承祖是近代香山帮名匠，舅舅朱祥庆、朱富庆曾参与设计建造精美伦的苏州东山镇雕刻大楼、灵岩山大雄宝殿。薛福鑫从小家境贫寒，1939年，日本的铁蹄蹂躏苏州，他被迫中断小学学业，跟舅舅朱祥庆、朱富庆及哥哥薛鸿兴学艺帮工，泥水作、木作、砖雕、泥塑、彩绘，无一不学，辗转各地帮工。他聪明好学，用心揣摩，技艺长进很快，17岁就当上了带班师傅，领班修建难度颇高的砖雕门楼。边年烽火战乱，香山帮匠人们无活可做，缺米少柴，饥寒交迫。他学徒时根本拿不到工钱，一天就靠能照出人影的薄粥度日，但是为了学到手艺，苦中作乐，广拜名师，拜雕塑名家颜根大为师学习泥塑，拜李秀庭为师学习设计画样，拜山水画家王子振为师学习绘画，因为能写会画，虚心好学，师傅们都很喜欢他，愿意传授真本事。
1956年，薛福鑫参加了由大学教师授课的工匠训练班，系统学习理论知识，一学就是半年。从1958年起，他白天上班，晚上不顾疲惫坚持到夜校补习初中、高中课程。他上夜校的同时，还抓紧点滴时间自修建筑工程学、古建园艺等专业知识，与苏州的文人墨客往密切，向书画名家拜师学艺，如饥似渴地汲取营养。天道酬劳，他不仅身怀苏州园林设计和砖雕、泥塑的古建筑技艺，还练就了双手绘龙的绝技，双手同时执笔在纸—上勾勒，转瞬之间，一模一样的双龙跃然纸上，活灵活现。
为了心仪的苏州园林，薛福鑫不惜放弃、梦寐以求的大学梦。1957年，他因为技艺出色，被推荐到清华大学攻读建筑专业，毕业后将到高校任教，因为割舍不下苏州园林，怕万一到高校任教，香山帮技艺没有用武之地，忍痛放弃了这一别人求之不得的良机。回首往事，鹤事发童颜的薛福鑫对当初的抉择毫无悔意，深情地说，“我一心想把苏州园林搞好，把香山东省帮技艺传下去。”
一片丹心在园林
1961年，藕园大修，清华大学、同济大学、南京工学院等高校建筑专家齐集苏州、商讨大修方案。薛福鑫在专家面前毫不胆怯，大胆提出自己的观点：“苏州园林是香山帮匠人建造的，为了恢复藕园原貌，藕园大修应该由香山帮匠人承接。”他据理力争，意见被采纳。他接下藕园大修任务后，精心设计了李白醉酒、林和靖踏雪寻梅等15个形态各异的花漏窗，由于施工难度大，工人们无法完成图纸要求，他于是亲自动手制作。这些花漏窗精细夺目，移步易景，富含韵味。身为技艺高超的“把戏作师傅”，他还动手制作了山水间的屋脊雕塑松鹤柏鹿，垂脊雕塑天女散花、嫦娥奔月，砖刻门楼上的藤筋牡丹挂落，重现了藕园昔日风采。香山帮匠人的高超技艺折服了建筑专家，从此，苏州园林的修复任务全部由香山帮匠人承接。
许多苏州艺园林都留下了薛福鑫的呕心之作。他在修复网师园时，将残存的砖雕门楼下层斜角万子栏杆、上层飞罩挂落损坏处，依原样雕刻，再现了砖雕门楼昔卧*韵。20世纪70年代，他在修复沧浪亭时，仅凭一对狮子残存的一条尾巴，丝毫不差地复原了一对脊饰狮子和一对凤穿牡丹，人们惊诧不已，“仅凭一鳞半爪，你竟然使它们活起来!”他笑答，“烙印在我脑子里的一对狮子总算没有毁掉”。他道出缘由：他对苏州园林烂熟于心，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飘洋过海建园林
1979年1月，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美国，与时任美国总统的卡特决定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建造苏州园林明轩。
1979年12．月31日夜，包括薛福鑫在内的27名苏州、I园林专家小组成员，登上飞往美国纽约的班机，修建明轩。一到美国，卡特总统就来到他们的住所，请他们吃年夜饭。明轩安装期间，卡特还多次到现场关切地询问进度。世界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也是明轩安装现场的常客，观摩香山帮匠人的高超技艺。
明轩是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唯一的中国建筑，仿照苏州、t园林网师园的园中园“殿春移庭院而建造，占地仅400平方米，屋宇、曲廊、山石、寒碧泉、小亭一应俱全。明轩工程交接时，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董事阿斯托夫人惊叹，“简直是奇迹，我被中国工匠的聪明才确智所感动，衷心感谢他们带来如此奇妙的园林建筑艺术。”明轩这座小巧玲珑的仿明代建筑在美国引起轰动，美国媒体称，“明轩宛若如一轴画卷，把秀美多姿的中国花园展现在人们面前。”
明轩是中国改革开放后在海外建造的首座园林，此后，香山帮匠人以苏州园林为蓝本，先后在世界各国建造了27座仿古园林、各种单体建筑、小品陈设和园林微缩模型，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使者，苏州园林以其清新、典雅的东方神韵扬名海内外。
老骥伏枥谱新章
终年四处奔波的薛福鑫终因劳累过度，上生了一个瘤，于1982年动手术，身体极度虚弱，于1984年提前退休。与古建筑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视之为生命，怎能割舍，怎能安卧于病榻?1986年，他出资组建了吴县东渚古建公司，后又成立了苏州太湖古典园林建筑有限公司，任总工程师，他的儿子薛林根任总经理。古稀之年的薛福鑫重又活跃于各地的古建筑工地。
建于1987年的无锡锦绣园，是薛福鑫晚年设计建造的苏州园林代表作。这座仿古建筑式的农民乐园，由无锡前洲镇农民集资数百万元，香山帮匠人历时2年在——片约26亩的荒地上建造，咫尺山林，长廊贯通全园，环池点缀厅、堂、轩、榭、居、斋、廊、阁、坊、假山，湖水分合有序，池上覆以小桥，曲桥入池，小桥流水，集苏州园林之妙趣，被称为“当今乡镇第一园，香山匠师扬天下”。1990年,中国新闻电影制片厂拍制了无锡锦绣园专题。 1999年，薛福鑫出席在安徽黄山召开的世界民族建筑年会，阐述了无锡锦绣园的设计特色，“视其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挖池堆土叠山，布山水起伏之势，采湖石迭峰置横矶，周立墙垣为廓，贯通全园。廊上置花漏窗，为封闭式园林格局。”
退而不休的薛福鑫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1996年，68岁的他又创造了一个纪录：他虽然小学未毕业，然而撰写的《锦绣园设计之我见》、《一块砖在园林的地位》2篇论文，却令专家折服，他高超的古建筑设计、施工才能更是赢得交口称赞，被破格评为高级工程师，是吴中香山帮传人中首位自学成才的高级职称获得者。
无锡锦绣园只是薛福鑫退休后承接的设计任务之一，上海重建南朝吴兴寺、江苏江阴修建徐霞客草堂，设计吴江市同里珍珠塔陈氏祠堂、苏州木渎镇沈寿故居等古建筑群，无不渗透了他的才智，他退休后设计的古建施工图纸多达200多套。
原汁原味修复明代苏式民居
历史如同一根魔棍，竟然惊人地相似。23年前，在美国，贝聿铭对薛福鑫及其同伴建造的明轩大加中掏赞赏，时隔23年，2003年11月5日，耄耋之年的贝聿铭来到苏州市山塘街，参观了刚修复完毕的吴一鹏故居，对这座恢复原貌的明代苏式民居赞不绝口。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吴一鹏故居修复工程由古稀之年的薛福鑫设计，他的儿子薛林根率苏州太湖古典园林建筑有限公司500多名香山帮匠人耗时8个月完成。
吴一鹏故居基地呈长方形，被苏州市茶厂用作生产车间，现存方屋近90间、砖雕门楼5座。吴一鹏故居是三落五进的古典大宅，第一、第二进为楼，第四、第五进是与两厢连通的走马楼，第三进是主厅，即玉涵堂，是吴一鹏故居的核心，为明代遗构。
早已废弃的苏州茶厂车间荒草丛生，堆积了七八米高的垃圾，难以下脚，屋面木基层，大部分损坏严重，多处塌坍，大面积渗漏，瓦片、望砖残破不堪，“头戴安全帽进去都危险，冷不丁就有从高处坠落的残砖碎瓦砸下来。”为了承接吴一鹏故居修复工程，年老体衰的薛福鑫不顾安危，爬高摸低，花了1个多月，测遍了每个角落，精心测绘吴一鹏故居现存建筑，并翻阅了(明史》、清代顾禄的《桐桥倚棹录》等大量文献资料，请教历史学家，伏案4个月，拿出详实的设计、施工方案。20位专家投票论证，苏州太湖古典园林建筑有限公司的设计方案获得15票，以最高票数承接吴一鹏故宅修复工程。值得一提的是，吴一鹏的墓就葬在阳山村，薛福鑫说他与吴一鹏故居很有缘分。
薛福鑫祖孙三代的心血都倾注在吴一鹏故居修复上。薛福鑫白天泡在工地上总指挥，深夜画图纸到凌晨一二点，一笔笔绘制了三四百张图纸，因劳累过度，腰肌劳损发作，身子向前佝偻。薛福鑫的孙子薛东是同济大学建筑工程硕士生，再据此在电脑上绘图，而薛林根则负责施工管理。
史志载，吴—鹏故居建有真趣园。为了恢复真趣园昔日风采，薛福鑫依据传统造园手法，反复推敲，科学设计园内景点，将吴一鹏故居基地西北角一废弃库场恢复为真趣园。真趣园占地1150平方米，根据地形特点，以植物将真趣园分为春、夏、秋、冬4个景区，梅林春晓、玉溪风荷、金秋待月、疏影亭等景点散布其间。真趣园的设计秉承苏式传统，以正中有变、径缘池专，廊引入随等设计手法，凸现园林真意。
薪火相传后继有人
薛福鑫的租祖辈辈都是香山帮匠人，在这个薪火相传的匠人世家，薛福鑫属龙，儿子薛林根属龙，全家老小共有5入属龙，号称5条龙。薛林根16岁起跟着父亲学艺，掌握了砖雕和戗角的传家本领，从一名泥瓦匠成长为技术骨干、苏州太湖古典园林建筑有限公司总经理，被中国风景园林学会授予古建园林技术名师称号，承建了国内外众多古建项目。孙子薛东从东南大学建筑工程系本科毕业后，又考取同济大学建筑工程硕士研究生。薛福鑫说，孙子攻读硕士是为了香山帮匠人高超的技艺不断代。
薛福鑫不仅技艺家传，退休回乡后，还带出了数百名古建筑能手。苏州市现有万余名香山帮匠人，仅东渚镇就有千余人。原来清一色是男性的香山帮匠人中出现了女性的身影，她们从事木雕、油漆等工种。
薛福鑫的生命早巳融入苏州园林，他熟悉苏州园林的每一处事台楼阁，半个多世纪来，参与修复18处苏州园林，大批废园经他之手重焕生机，为后人留下了一座座典雅的古典园林，一排排精细门楼。建筑学家、同济大学教授陈从周如此评价薛福鑫，“他设计之园林曲折幽胜、古朴典雅，造循准绳，融汇规技，别具风格，尝授艺乡里，门人数百。”薛福鑫总结几十年古建筑艺术生涯，“淡雅朴素、工整利落是香山帮建筑的风格，柔糯是苏州园林的精髓。只有工多匠巧，慢工出细活才能达到古建筑艺术效果。”
完成了吴一鹏故居修复工程后，，薛福鑫又忙开了：中国明清家具博物馆、多座私家园林、西山明月湾古村落等项目的设计施工，数项工程压在手上，他反而比退休前更加忙碌，每天工作8小时，潜心伏案，有时工期紧，画图纸到凌晨一二点是家常便饭。
薛福鑫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陶醉于古建筑艺术，在山水泉石、亭台楼阁中找到了毕生乐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不正是薛福鑫的真实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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