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奇士“棱伽山民”究竟何人?

姑苏晚报 20160925 B第03版

■记者


  苏州城南郊的上方山,又名楞伽山,现为上方山国家森林公园。每年的农历八月十八,苏州人有游石湖的习俗,其中看“石湖串月”,与楞伽塔相关。
  在此要说的是,晚清时期,在苏城就有一位自号“棱伽山民”的“好奇之士”。他深谙文学、通医术、工诗画、精于古籍、碑帖鉴藏,由于他性喜韬光养晦,作书绘画都以其大号“棱伽山民”落款,连名款下所钤的印章也都是如“偶然”“鞟翁”等别号来隐姓埋名。他流传至今的不少书迹、画迹,如他于道光十六年(1836)为所藏宋黄庭坚书《青原山诗残石册》的题跋,和作于同治二年(1863)的《瓯闽奇物图》;光绪元年(1875)作《奇柏图》;光绪六年(1880)作《三友图》等书画上的落款全作“棱伽山民”,那么这些作品的作者究竟是何人?竟然成为困扰现代艺文、绘画史论界已久的一桩疑案。

  “棱伽山民”屡见混淆

  例如:现代文学家周作人在谈到《金冬心杂著六种》中就所见《画竹题记》第一叶栏外钤有“惟德堂”、“化生”、“香禅居士”、“顾芸台印”、“鞟翁”、“騃(呆)老”、“顾曾寿”、“顾亮基印”诸印。又见其中有“庚辰(1880年)五月,棱伽山民”以墨、蓝二色笔作的题记和眉批。因此,周在按语中写道:“香禅是潘钟瑞,棱伽则顾氏也。”显然,周作人对于“棱伽山民”因不知山人的名字,只能从书上所钤“顾芸台”、“顾曾寿”、“顾亮基”的印章来推知“棱伽则顾氏也”,至于他的名字则无可知晓。
  又如当代书画文物鉴定家启功在《题明拓〈曹全碑〉跋》中写道:“近世所见石墨,有棱伽山民题识者,罔非善本。而其身世翳如,人多未详,但知其姓顾氏,为刘彦冲弟子。余曾见吴缶翁《石交录》稿本,云山民姓顾氏,名曾寿,字鞟翁,吴人。性孤介,能诗,工画。又每见其钤‘子长’一印,殆即曾寿之字。然此册中甲子夏日一跋云:曾儿从上海买归,则山民又似为曾寿之父。顾氏藏帖中又常有‘顾亮基’、‘芸台’诸印,岂即山民之名与字耶,抑此地望之别号,父子俱曾用之,如宋眉山苏氏‘老泉山人’者耶。疑莫能明,且待叩之吴中耆献。”可见启功于“棱伽山民”的名字也不清楚,虽存有“山民又似为曾寿之父”的猜疑,但最终还是“疑莫能明”。
  再如古籍版本专家苏州江澄波先生著《古刻名抄经眼录》中有《清顾曾寿批校本〈红楼梦〉》一则,其中写道:“忆道光十六七年间,曾借得江铁君先生批本《红楼梦》,同时朱酉生、陈月垞二先生间亦附笔。予因得过批,今城陷失之……。乙丑(同治四年,1865)五月棱伽山民阅一遍,以朱表识。”并在另有多种古刻名抄上见到同有“顾曾寿”、“棱伽山民”、“顾大昌”、“顾亮基”、“顾芸台”等印记,使得对“棱伽山民”究属顾氏何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明了而时有混淆。

  太低调以致知之者少

  上文中启功提到的“曾见吴缶翁《石交录》稿本”,即现藏浙江省博物馆的吴昌硕早年手稿,其中有篇被“父冠子戴”的《顾曾寿传略》,即吴昌硕在撰传中把棱伽山民(以下简称“山民”)“山民不乐家居,时在荒谷绝涧,或箕踞松石间。喜吐纳导引之术。体丰硕,自号肥猪”之生性、事迹误记入棱伽山民顾大昌之子顾曾寿名下。而究其“父冠子戴”的原因,可从吴昌硕有诗《棱伽山民画册为一亭题,山民一号肥猪》中找到答案,在该诗中有句:我“与棱伽未奉手,此说得自茶村翁(顾茶村)。”正好说明诗人吴昌硕与棱伽山民鞟翁这位长者确实并未“奉手”识面,传文所述仅是耳闻顾茶村的介绍而已。这便是导致吴昌硕撰《顾曾寿传略》“父冠子戴”的根本原因。受此影响,不免让人费猜、混淆。甚至而今在网络上所见“棱伽山民”款的书画,都标作者为顾曾寿。
  再说山民喜好老庄之学,虽为一介布衣,不求闻达,然所交好者都为寒儒雅士,如他曾学画于因贫病而早死的吴门画家刘彦冲(终年39岁),与穷愁诗人江弢叔(湜)和精于琴艺、工诗赋的布衣杨元洁(白)等都交谊深厚。但知道他名字的人却很少。
  确实从传世至今的“棱伽山民”款书画作品来看,他是位名副其实的书画家。然而,不幸的是在现代美术史论家俞剑华所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修订本)载:“顾大昌【清】字子长,自号棱伽山民,江苏苏州人。工画山水,纯用古法,取径极高,一洗时下肤浅之习。乾隆四十八年(1783)尝写李德裕见客图。【《寒松阁谈艺琐录》】”才使得在当今书画拍卖中把“棱伽山民”款的作品都标为“清乾隆顾大昌”或“近代顾曾寿”。就连上海图书馆藏《青原山诗残石册》,在出版的说明文字中也称:“册首有顾曾寿绘《寒藤上老木图》,册尾有顾曾寿题跋”等讹误。
  其实《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将山民所作《李德裕见客图》的时间误作“乾隆四十八年(1783)”,其错误实不在《辞典》所征引的清人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一书,而是误引了由现代画家、绘画史论家郭味蕖编《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1783年 癸卯乾隆48年,顾大昌写《李德裕见客图》〔名人书画十四集〕”由此以讹传讹,影响至广。
  所幸山民所作《李德裕见客图》现尚存世,在该图上有题识,略写道:“……此是彦冲夫子临本题识。是图重设色,彦冲夫子临本似胜原作,假归重橅。然余书卷学力二者皆无,故不敢设色,已覐(古同”觉“)匠气可厌,姑存其稿,聊志吾愧,他时澄心再作,即以此为进阶之道耳。癸卯(1843年)八月十一灯下,古剑子戏笔。”名款下钤“顾芸台”白文印。从这段题识中就清楚地说明了作者当时正随年长其六岁的刘师(彦冲)学画期间,由于他仰佩刘师临古本领的高超“临本似胜原作”(刘彦冲《李德裕见客图》现藏故宫博物院),遂将刘师的临本“假归重模”,又自知“书卷学力二者皆无,故不敢设色,已觉匠气可厌,姑存其稿,聊志吾愧,他时澄心再作,即以此为进阶之道耳。”这可以说是他临写此图的全部背景。再从顾氏临本中所作人物的衣褶的笔线来看,取法于唐画家吴道子的“莼菜条”,然尚欠飘举之势。这便是他“不敢设色,已觉匠气可厌”的真实原因。有关山民在该图署名“古剑子”别号的论证,则可从诗人江湜《古剑子写葡萄见赠,题诗其上。古剑子,顾子长自号也》便可证明。

  “棱伽山民”其人其事

  棱伽山民顾大昌,原名镒,字子长,一字芸台,号古剑子、棱伽山民、偶然、鞟翁、肥猪等等,室名有万卷楼、惟德堂等。元和(今苏州)人,居定慧寺巷。清嘉庆廿年(1815)岁次乙亥生。卒年应在清光绪十年(1884)稍前。曾师从刘彦冲学画,性喜老庄之学,好吟咏,精于书画古籍碑帖鉴赏,收藏美富。清咸丰三年(1853)时因太平军势及吴中,吴郡人士纷纷迁徙,顾氏一度避地瓯闽,以业医为活。所作《瓯闽奇物图》(现藏台湾高雄市美术馆)即作于其间。同治三年(1864)后归里。“山民不乐家居,时在荒谷绝涧,或箕踞松石间。”应即在其时。
  由于顾大昌为顾野王(字希冯)第四十一代孙,而顾野王的坟墓在楞伽山下之下周村,顾大昌之棱伽山民之别号应该由此而来。
  至于山民的生卒年岁,生年可从他于光绪元年(1875)所作《奇柏图》来证实。此作用笔酣畅,所写古柏的造形古拙奇特,气势雄健,古柏下部有点石,上生灵芝,下部缀有双钩墨竹,当为祝寿之征。图右题曰:“道在柏树日月长,万物资生资一阳,辟阖推荡仰斗光。乙亥(1875年)四月十九日画于惟德堂。棱伽山民”。画家题后意犹未尽,再题“托迹岩阿不记春,风摧雪压见精神。量材臃肿难为用,枝叶犹堪寿世人。民又书”。观画并品读两次题识,不由让人联系起上文中已提到山民“喜吐纳导引之术。体丰硕,自号肥猪”之语。而他所画古柏之奇特、雄健,应为山民自我写照。又所署“乙亥”年款,正是山民周甲之年(六十周岁),而“又书”中有句“量材臃肿难为用,枝叶犹堪寿世人。”更是画家夫子自道语。山民一介布衣,善医,性好老庄之学。鉴此,这件《奇柏图》应该是山民顾大昌六十周岁所作自寿之作。据此上推山民当生于嘉庆乙亥,即公元1815年无疑。而究其卒年,可从汪芑《茶磨山房诗集》卷首有汪氏自识中来推知,其中有“甲申涂月工既竣”一语,以说明选诗工作于光绪十年(甲申,1884年)的农历十二月已完成。而在诗集中有《茶村先生以棱伽遗墨属题》一诗,由此便可推知山民的卒年应在清光绪十年(1884)稍前。
  有关山民之子顾曾寿(1836-?),顾大昌撰《谒希冯公祠墓》中有述:“顾氏一百(零)八支中,大昌家为滚秀坊支,出同知凤臺□(此字无法辨识)中曾寿,甲戌科进士文基,中书科中书亮基。滚秀坊支与天赐庄支相近,同出黄埭。”据此不仅再可证实顾曾寿是顾大昌之子,而且还可知顾曾寿曾官凤臺(属凤阳府)同知,难怪今高悬在苏州虎丘“断梁殿”山门上的“大吴胜壤”巨匾即由其重立。又匾上有跋语:“虎阜有始祖希冯(顾野王)公书大吴胜壤匾,乾隆时重立,咸丰十一年曾寿辟避兵黄埭,见村肆败壁,板上有此四字,而‘大吴’(二字)已蚀过半,因以意补全,制匾置寺中,聊存一千四百余年旧迹焉。光绪三年二月,四十二代孙曾寿重立”。而从该匾所写识跋的书法来看,远不逮其父大昌。有关“甲戌科进士文基,中书科中书亮基”其中顾文基,是顾大昌之侄孙,为同治十三年(1874)甲戌科进士。而中书科中书(七品,文职京官)顾亮基即顾曾寿之子,顾大昌孙。至此,有关“好奇之士”“身世翳如”的清人棱伽山民顾大昌生平的大致情况也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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