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中三元

苏州日报 20040722 一卷13页

■车前子

我一天去了三个园林,像是连中三元,日子是快乐的。

    艺圃不大。园不在大,有趣则逸。艺圃较有逸气。有时候我会想起它。想起了就去看看。从七襄公所的门口朝里望去,这里原先是艺圃主人的住宅。住宅方正,却并不直露,倒也深深,这是中国建筑的魅力。从七襄公所进入,经过经伦化育门额,就到了世纶堂——这条路我没走过,今天就走走。世纶堂前面的小院里无花无石,显出住宅的气息。住宅就是住宅,园林就是园林,审美出自功能需要。世纶堂后面有博饦斋、东莱草堂等建筑,大方端正一如楷书,中国的住宅建筑像中国的方块字,但一点也不呆板,在横平竖直的基础上,也有撇,也有捺,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不全是一本正经。

    东莱草堂在世纶堂的正后面,东面是博饦斋,我先去了馎饦斋,觉得那里气息宁静,就先去了那里。看来古人读书择地,望气而为。说来也奇怪,博饪斋一带就是气息宁静,似乎是从至上处来的,很内省。

    博饪,面麦做成的饼类。艺圃主人姜垛是山东人,以馎饦为斋名,大有孔孟之道。馎饦怃斋是姜垛的书房,在博怃斋里姜垛肯定既不读《金瓶梅》,也不读《牡丹亭》的。他只读《大学》、《中庸》。他儿子的书房南斋,在芹庐,南斋里就能读《金瓶梅》和《牡丹亭》。这就是建筑对人的影响。建筑能规范人的行为。

    东莱草堂内有一口井,井阑的造型厚朴,但在上面盖了个不伦不类的石头盖子。苏州园林里的水井现在都作了些加工,或盖上盖子(一个人是搬它不动的),或在里面按上铁条,反正不让人想不开。印象里只有怡园的水并没被改制,因为它在大门口,处于园林管理人员的视线之内。

    艺圃新辟的住宅部分,几乎没有游客,我一个人在那里呆久了,难免疑神疑鬼,我就去响月廊了。在响月廊里望乳鱼桥,十分有姿态:斜斜地一束腰,水面上的气聚紧了。而在延光阁里看乳鱼桥,就觉得不太好,它使东南面的水气不畅,有断绝之感,同时与西面的度香桥一比较,就哕嗦了。它使水面变得对称起来。园林不能对称,但园林处处需要呼应。呼应不当,就成了对称,就像聚气不当,就成了断绝。

    芹庐前面的小院,草木一下茂盛,今天阳光又好,就有点匆促。忽然觉得那一棵大树的好处,它把人的精神引高到虚空——没有飞鸟,没有彩云,我又开始舒服。我就度过那水到对面的湖石假山上去。发现南斋与香草居大体是对称的。看来园林也不是不能对称,就是看怎样对称:南斋与香草居的大体对称,竟然对称出一派幽静。宁静是内气,幽静是外气。我是常常能体验到宁静的,所以并不怎样稀罕宁静,对幽静却是青眼有加。因为幽静是可遇不可求的。

    乳鱼亭梁上椽间的光影之美,难以言传。

    本来想在艺圃呆一下午的,因为有人拍电视,旁若无人,我就很扫兴地出了园子。想想时间尚早,就与,朋友联系,去了环秀山庄。

    坐定了看环秀山庄的假山,像是看明清画家的册页,而一旦走进去,边走边看,走动着看,竟然像是看宋元人的手卷。宋元明清,环秀山庄的假山,几乎是中国的大半部山水画史的沙盘。

    我坐在山洞里,听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人间是如此遥远,心中且惊且喜,甚至都懒得动了。

    夕阳照在洞口的山石上,朱砂隐隐,不由得起了凡心,有种对尘世的留恋。

    下到问泉亭,此处观山,最为平淡,却是我要的生活。

    离开环秀山庄,又去了怡园——只是想在金粟亭里小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夏天的缘故,复廊壁间的流年碎影不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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