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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万民安》与资本主义萌芽
北京青年报 20160311 B03
■陈益
剧本的总体构思和表演手法并未脱离传统昆剧的套路，但对市民暴动的忠实记录，对葛成形象的正面塑造，体现了剧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给我们今天研究资本主义萌芽背景下的昆曲提供了珍贵资料。
历来的知识阶层，对于时代变迁总有独特的敏感，昆曲发祥地的剧作家们也是如此。明代万历年间，正值昆曲兴盛期，身处江南都市的李玉、朱素臣、张献翼等人，写出的新戏在优伶中很抢手。"每一纸落，鸡林好事者争被管弦"（钱谦益《眉山秀》题词），有时甚至等不及修改，就被艺人买去，迅速由案头之作成为场上之曲。他们十分关注苏州一带发生的重要事件，资本主义萌芽背景下的市民暴动，自然在最短时间内被搬上舞台，《万民安》即是例证。
明中叶以后，苏州的城市商品经济发展很快，在丝织等行业中出现了业主与雇工互相依存的手工作坊。"大户一日之机不织则束手，小户一日不就人织则腹枵，两者相资为生久矣"（蒋以化《西台漫记》卷四）。与此同时，统治者颁布诏书，在全国各地实施空前的大搜刮，使刚刚出土的资本主义萌芽遭受摧残。不仅威胁业主的利益，更断绝雇工的生路。商人和手工业工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建立了很多行会，有事情共同商量，并采取一致的行动。李玉的传奇《万民安》，描写的就是织匠葛成行侠仗义，率领市民与税监及其爪牙作斗争的故事。
葛成是昆山人，家里原本务农，因生活艰难，他跟随哥哥去苏州当纺织工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太监孙隆受派到苏州征税，他私设税官，擅立关卡，横征暴敛。不论肩挑步担，都要十抽其一，各色店铺十抽其二，机坊则十抽其三。纺、织、染、踹作坊深受其害。机户迫于苛税过重，纷纷停工关门。织工失业，生活无着。孙隆原来担任苏杭提督织造，熟知丝织业内情，所以逼勒课税更不讲情面。他规定，缎纱做成后，必须到玄妙观交税盖印，方能出售。一时民怨沸天，有民谣道："四月水杀麦，五月天杀禾。茫茫阡陌殚为河。杀麦杀禾犹自可，更有税官来杀我！"恰好苏州遭逢水灾，桑蚕无收，丝价腾贵，机户杜门罢织，万余机匠失业，哄聚填街塞巷，一场以手工业工人为主体的抗税斗争一触即发。
六月初三，葛成终于带头罢工。当时是在苏州玄妙观——老百姓最多聚集的地方，手执一柄蕉叶扇，一呼而千人响应。他们还编出歌谣："揭尔木，斩尔杆，千人奋挺出，万人夹道看。随我来，杀税官……"在三天三夜中，葛成与纺织工人们焚毁税官居室，杀死了税官黄建节，吓得税监孙隆匆忙逃窜杭州。随即，他们又将为虎作伥的地痞汤莘等打死，一时人心大快。
葛成平时为人正直，仗义助人。他的邻居韩姓女子，丈夫生前曾欠官府派织的绸绢，本来应该可以豁免，税官却不放过，几次催逼，甚至抢走了她的女儿作为抵押。葛成闻讯后，倾尽自己的积蓄，拿出30两银子，替她还账赎女，且始终坚持不受任何回报。
在反税监斗争中，织工们纪律严明，不取市民一线一物，不伤及无辜百姓。当取得抗暴斗争胜利，正待复工之际，官府派兵丁镇压，四处搜捕为首者，葛成又挺身而出，承担一切责任。于是他被官府以"乱世"罪关押在牢狱里。万历四十一年，神宗慑于各地反税监斗争的声势，终于撤回了各地税监，已经坐牢十二年的葛成，终于得以获释。人们在四处上演昆曲《万民安》的同时，出于对葛成的敬重，在玄妙观里建生祠，称之为"葛将军"。
《万民安》剧本早已失传。据《曲海总目提要》记述，该传奇"言葛成击杀黄建节事。谓因此而苏民得安，故曰‘万民安’也"。剧本的总体构思和表演手法并未脱离传统昆剧的套路，但对市民暴动的忠实记录，对葛成形象的正面塑造，体现了剧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给我们今天研究资本主义萌芽背景下的昆曲提供了珍贵资料。事实上，李玉原本是大学士申时行的家仆，虽然才学出众，却无法踏上仕途，只能以写戏鬻稿为生。所以他的作品中充溢着浓厚的平民意识。
后来，李玉又与叶稚斐、毕万后、朱素臣合作传奇《精忠谱》，在昆曲舞台表演了明代天启六年苏州市民为反对魏忠贤阉党迫害东林党人而爆发的另一场斗争，再次显现了剧作家们的社会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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