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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干将切紫泥 ——顾二娘制砚传奇
姑苏晚报 20051126 四卷118页
■蒋晖
顾二娘不是孙二娘，她是苏州闺阁的女子
苏州女子，给她一根针，她就能刺绣；抓一把鸡头米，就能调出至味的鲜羹
如果给她一把“干将”剑，她能创造什么奇迹？
文房四宝中的端砚徽墨湖笔宣纸，四样东西产地都在苏州之外，可偏偏四宝之首的砚台，是苏州人做得最好，尤其是最名贵的端砚，清朝以来无论做工、品牌，都是苏州一个叫顾二娘的女子最得大名。现如今拍卖会上仿冒她名字的赝品，有时居然能卖到80000元一方，而她的真品，藏在北京的故宫。
一
顾二娘所处的时代，是300多年前的康熙朝。
据袁子才的《随园诗话》，顾二娘在当时的社会地位，还不算闺阁中人，而是一个自己干活养活自己的工匠，袁子才距这位顾大师生活的年代不远，笔记写了这样的细节：她辨别砚材，只须以脚尖点石，即能知道石质的好坏新旧，这是很传神的一笔。
名贵的砚台一直是文人把玩的东西，实用的书写功能其实从明代起就淡化了，砚台从工具变成艺术品，顾二娘的砚台就是这类艺术品中的极致。2004年，在瀚海拍卖会上，一方康熙年间的绿端石砚，拍至176万元成交，这几乎是传世大名头画家精品的行情，而如果是顾二娘亲手制作的真品，譬如故宫博物院里藏的那两方，其价格就应该是无价了。
因为值钱，很早以来在收藏界、文物市场上，就充斥着冒充这个苏州奇女子名字的赝品，据《骨董琐记》：顾二娘制砚，多无款识，不易辨别，凡细书八分款吴门顾二娘制六字者，大抵皆伪。刻着“吴门顾二娘制”的反是西贝货，这个道理是中国哲学式的，有商人的狡猾智慧，还有黑色幽默的意思。这个说法源自阮葵生的《茶余客话》，做过刑部侍郎的阮葵生是乾隆17年举人，以内阁中书入值过军机。与徐乾学、纪昀等交往甚密。
《茶余客话》云：吴门顾青娘、王幼君治砚，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大约明以前砚材易得，故其式率端方正直，有文饰者至罕。后始以片石为行砚，各式竞兴，镌山水鱼虫花卉于池上。顾制其著者也，特无款识，不易辨别……
顾二娘制砚多小巧，多为二到五寸的小品砚。根据著名收藏家朱家溍先生《故宫退食录》的说法，他家里是有过真正的顾二娘制菌砚的。号称有顾二娘砚的大多来历非凡，比如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先生，他曾为梅先生整理过《舞台生活四十年》，许姬传爱砚藏砚，有三十几方，最好的四方，珍藏不轻易示人。他的书斋起名“四砚斋”，是表示有四方最珍爱的砚台，里面就有一方顾二娘菌砚，据说砚底依其自然形状刻成菌形，温纯古雅，是许老用董其昌的字画换来的。
二
清康熙年间，苏州专诸巷。
小巷是用刺客名字命名的，按理说藏龙卧虎，不对，偏偏小巷里住着娥眉女子娉婷袅袅，青衣布裙人名顾青，她就是后来名扬士林的砚神顾二娘。
清代，吴门顾氏为砚雕世家，《江苏通志》记载：“顾圣之，字德麟，吴县人。父顾道人，工于制砚。人称之为小道人，所制砚仿古式，朴雅可玩。子死，媳独擅其艺者二十余年。”
《吴门补乘》等书记载，顾二娘本姓邹，夫家姓顾，世代以制砚为业，她的公爹顾德麟是顺治年间姑苏城里有名的制砚高手。顾道人生前将琢砚的技艺传给了儿子顾启明，即顾二娘的丈夫。砚台雕刻也是传男不传女的手艺。可是顾启明不幸早逝，撑门立户柴米油盐，顾二娘便继承了顾家祖传的制砚技艺。
以往，顾二娘就一直在默默观察砚台雕刻的细节，现在，心灵手巧的她很快掌握了制砚技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第一件独立完成的砚台放在案桌上，让顾德麟一时看得发呆。今天我们知道她琢砚是有自己一套理论的：“砚为一石琢成，必圆活而肥润，方见镌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来面目，琢磨可为。”她制砚做工不多，以清新质朴取胜，有时也镂剔精细，但却纤合度。出于女性特有的艺术灵感，她喜欢利用上好端石多活眼的特点，以石纹的“眼”作为凤尾翎来构图，别出心裁。她自己承认，琢砚“效明代铸造宣德香炉之意”，才能达到古雅而华美的境界。她对砚材的挑选近于苛刻———“非端溪老坑佳石不奏刀”，说到这里，就不能不先说端溪的典故。
清计楠《石隐砚谈》记载：“东坡云，端溪石，始于唐武德之世。”端溪即今天的广东肇庆，武德为唐高祖年号，武德元年是公元618年。据此，端砚问世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李贺有《杨生青花紫石砚歌》赞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
古人称“端石娇如华丽妇人，歙石秀若清寒道士”，比较起来，第一还是端石。端石石质细腻、稚嫩、滋润、纯净，如婴孩面，石品花纹名色繁多，仅仅看名称就觉得是人间尤物，什么鱼脑冻、蕉叶白、青花、火捺、天青、翡翠、金线、银线、冰纹、冰纹冻，什么鸲鹆眼、鹦哥眼、珊瑚眼、鸡翁眼、猫眼、象牙眼，诗意画境，尤其是端石中最难得的青花一品，放入水中才见精神，神品难得，今北京故宫内所藏顾二娘作品，就叫“青花砚”。
出名要早，顾二娘当时制作的砚台，被文人称为“近代第一”，名重一时。民国费只园写道：乾嘉的老辈，有了韩钿阁的章，还要有顾二娘的砚，才称双绝。康熙时代的老臣耆献，都藏着二娘一砚。高江村收藏了一千余方砚台，可惟独带着顾二娘砚在皇宫里值班，砚铭曰：丁巳己巳，凡十三年，夙夜内直，与尔周旋。润色诏敕，诠注简编，行踪聚散。岁月五迁，直庐再入，仍列案前。请养柘上，携旧林泉，勋华丹房，劳勩细旃，惟尔之功，勒铭永传。
朝廷诏书圣旨上的墨迹，就这样与苏州一位小女子的才情联系了起来。
三
宋代权臣、大书法家蔡襄这样说砚台：“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如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
我们苏州吴江老乡、为老师顾炎武身后奔走出版了《日知录》的学者潘耒，藏砚盈屋。
大概苏州书法家多，写字的多画画的多，对精良砚台的搜罗、珍藏，一直是一些雅士骚客自得其乐的生活方式。苏州是水乡，制砚的历史有1700多年。善人桥一带，开山取石制砚，曾养活很多人。当年的澄泥砚，灵岩山石砚，都出现在历代著名砚谱里。
清代出现了制砚能手如苏州顾二娘、江南王岫筠、黄宗炎等，按照因果关系，其实是此前已经产生了一批有影响的收藏家如黄任、纪昀、高凤翰、高兆、杨以增、林佶、黄易、金农、朱彝尊。吴门顾道人、顾二娘、顾公望四代皆为砚雕高手，其实也是风气所及，市场的需求刺激，才有了这样传奇的制砚世家出现。
四
有知音，才有千古绝唱。比如黄莘田与顾二娘。
黄莘田是书画家，康熙年间曾经在端州高要县做过一任小官，一任四会县令兼署高要县事，端溪正好在高要境内，他本是嗜砚如命的人，自然会搜罗大量珍贵的砚材。他罢官回老家时，用所有的2000两银子买了十方古砚，专门盖了座房子珍藏，取名为“十砚轩”，并自号为“十砚老人”。他在端州搜集到一珍贵青花极品砚材，一直不舍得用，藏了整整十年。当知道琢砚高手顾二娘的名气后，专程带着石料从广西找到苏州，不远千里的痴心感动了顾二娘。《香草斋诗》记青花砚一事：“余此石出入怀袖将十年，今春携入吴，吴门顾二娘见而悦焉，为制斯砚”
砚台做得十分用心，十砚老人十分得意，他写了一首《赠顾二娘》的诗，刻于砚台背阴，其诗云：“一寸干将切紫泥，专诸门巷日初西。如何轧轧鸣机手，割遍端州十里溪。”
这样的交往是有意义的。黄莘田大约算是顾二娘琢砚生涯里最大的知己与客户了。顾二娘操业20余年，但据《鉴物广识》载：顾二娘平生制砚不及百方。而北京故宫博物院内藏天然随形的“洞天一品”砚，据考证，此砚便确系顾二娘为黄莘田所作之一。
顾二娘死后，十砚老人有诗纪念：古款微凹积墨香，纤纤女手为干将，谁倾几滴梨花雨，一洒泉台顾二娘。
顾二娘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俱得其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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