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里的千脚泥

苏州日报 20140328 B第03版

■王梦沂

 所谓“千脚泥”,并不是出现在泥地里,而是留在砖地面或是石板地上的一种泥。以前苏州的民居,室内多为砖地,尤其是在备弄里、客堂间里,家人进进出出、亲朋好友串门来回走动,脚上的鞋底部沾着的杂泥湿土,往往会一点一点带进室内,无数次地沾在砖面或石板上,年深日久、日积月累,成为了一个个凹凸不平黢黑的泥包,再经过人们千百次的践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层层叠叠,越踏越紧,终于将泥土压成了坚实的“千脚泥”。
  倒不是说苏州人家特别懒惰,千脚泥的现象,大都出现在多户人家合住的苏州民居里,而且往往是在公用部位,墙门间、备弄里,合用客堂间、公用走道等。如果此类房屋以前为某户大人家居住时,地上一般并不会出现这么多千脚泥的,因为一是人少,二是自己家里总会勤打扫。但是等到大家来合住,情况就不一样了。加上从民国时期到解放前后,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所经历的是不稳定的年代,是物质和精神都相对贫困的时期,生于这个年代的人,大都忙于生计,四处奔波,艰苦持家,还有各种运动轮番登场。千脚泥,就是那个时代留下的忙碌苦难的生活细节,是忧伤难忘的特有产物。
  记得上世纪60年代有一段时间,江南一带大搞积肥运动。人们将红花草割下当作绿肥,将稻草秸秆烧成草木灰来肥田,将河底的烂泥罱上来垩田,加上人粪猪粪牛羊粪,好像还是不够。不知是谁,想出了铲人家屋里的“千脚泥”来当肥料。一时间,苏州城里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铁锹、铲子、菜刀齐出动,目标就是那千脚泥。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学校一声令下,动员学生去铲“千脚泥”,于是我也加入了铲千脚泥的行列,连功课也不做了,积肥支农头等要紧。先是和大家一起在学校的走道、礼堂的方砖地上铲,后又到周边居民的老房子里,专找公用厅堂、黑弄堂(备弄)和部分天井地面上铲。有时发现已有其他学生来铲过泥了,但还要再刮铲一遍,直铲得人家砖地石面上刮痕累累,才肯罢休。回家后,我又认认真真将家里屋前屋后巡视了几遍,发现除了客堂间里有少许千脚泥外,在客堂间的进门处,合用灶屋间门槛的两侧,凸起的千脚泥比较多。还好没其他学生光临过,因为与我家一起合住的没几户人家,大门经常关闭。我找来一只破吊桶,用一把旧菜刀掘宝似地铲了起来,将乌黑发亮的千脚泥,装了满满一吊桶,第二天一早,非常有成就感地拎着上学去了。除了千脚泥,家里如有蚕豆壳,也要交到学堂里,因为那绝对都是好肥料。早晨到学堂时,一路上都是捧畚箕、提篮子的小学生,纷纷将铲来的千脚泥、剥下的蚕豆壳汇集到学堂里,学校礼堂到处堆满了千脚泥和蚕豆壳,成了当时一道别致的风景。
  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物质生活水平有了极大提高,城市飞跃发展,到处是宽敞明亮的楼房,有老屋的地面也铺上了地砖或大理石,就算不铺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已很难寻觅千脚泥的踪影了。但作为历史积淀,千脚泥体现了富有时代特征的苏州农耕文化,也见证了苏州人民的战天斗地的聪明才智。曾经的千脚泥、厚重的千脚泥,滋润过家乡的土地,也润泽了我幼小的心灵。我知道,现代都市已多了几分喧嚣与浮躁,少了几分悠然和恬静,岁月虽抹去了城市曾经的千脚泥,却抹不去我久居老屋时,那清贫而快乐的童年记忆。多少年来,我总觉得自己还没走出小巷院落里的合住人家,没走出曾经有过千脚泥的苏州老房子。因为在那里,有我剪不断的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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