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地雨谚拾零

苏州日报 20141121 B第03版

■记者

七十年前,吴江同里发生了一桩使人震惊的惨案。一位年近古稀的教书先生,因拒绝敌伪派驻日籍教员而被捕,惨遭日寇酷刑,被杀害。他,就是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谜语文化学者、时任私立同文中学(今同里中学)校长的薛凤昌。

  撰写《谜话》薛凤昌名闻谜坛

  在现今的文坛上,有个新的说法:“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灯谜。”谜语,亦称灯谜、文虎,是我国民族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到了清代,由于顺治皇帝亲题万寿灯,于是“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上行下效,谜语便在全国普及了。因此说,清代是中华谜语最鼎盛的时期。咸丰之后,尤其是光绪年间,谜语著书立说热兴起,于是出现了一种以“讲话”为主体的创新形式,名曰“谜话”。清末粤东蕉阳人古阶平首开先河,率先推出他的《谜话》。嗣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小说月报》(月刊,创刊于1910年7月)于辛亥革命期间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了一篇万余字的文章,题目为《邃汉斋谜话》。民国元年(1912年)冬,上海商务印书馆将此出版发行。当时,这部32开的单行本一面市,即引起文坛和谜坛的关注,被誉为“谜话开山之作”。作者薛凤昌也由此为世人知晓。
  薛凤昌(1876年-1944年),原名蛰龙,字砚耕,号公侠、病侠,又号邃汉斋主,江苏吴江(今苏州市吴江区)同里镇人。清光绪中期,他在吴江创设灯社,“每于元宵前后,出灯里门,相应和者,不下二三十人”,有其胞兄薛淦夫,同乡好友金松岑、王啸桐、沈中路(后为上海“大中虎社”社员,上海《文虎》 半月刊特约撰作人,有 《谜话拉杂谈》传世)、顾友兰、王清臣、于欧生、王镜航、陈星言、王筱同、顾大椿等人。宣统三年(1911年),因金松岑、薛凤昌离开吴江老家,这个在苏州谜语文化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二个民间谜语组织就此停止活动。薛凤昌创设的灯社,在江南水乡这块热土上,坚持活动达十多年。在《邃汉斋谜话》一书中,薛凤昌记下了“己酉(1909年)春出灯里中”“庚戌(1910年)出灯”等数次出灯悬谜公展。诚然,当时的猜谜情景每况愈下,但这毕竟为以后吴江谜语的再度兴起和繁荣播下了“火种”。
  薛凤昌去了皖北,期间他还是念念不忘猜制谜语,后来在回家乡出任江震高等学堂校长之前,撰写了一篇11.2千字的谜话文章,以其斋名命题曰《邃汉斋谜话》。此文发表后,引起近代谜家张起南(1876年-1924年,字味鲈,号橐园,福建永定人,享有“谜圣”之誉)的极大关注。他说:“至谜话之作,仅见近人《邃汉斋谜话》一种,附《小说月报》之后,选择精审,颇有可观。”(张起南《橐园春灯话》)张氏受《邃》书之影响和启迪,萌生著书立说之念,于是在1916年4月28日写成了被后人奉为圭臬的传世之作《橐园春灯话》二卷,“甫脱稿,同邑旧好黎劭西君,主长沙宏文图书社,因亟持往,属畀手民,公诸同好”(《橐园春灯话·陈琪序》)。《橐园春灯话》出版后,与《邃汉斋谜话》并称为我国民国初期谜语理论之“双璧”。
  1918年4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将这两部谜话著书,同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王梦生的《梨园佳话》、吴梅的《顾曲塵谈》、许家庆的《西洋演剧史》、玉狮老人的《读画辑略》、钱静方的《小说丛考》和孙毓修的《欧美小说丛谈》一起汇编成册,题名《文艺丛刻》(甲集)出版发行,负责校对的是当时任《小说月报》编辑的武进人恽铁樵。《文艺丛刻》(甲集)刊行后,风行一时,洛阳纸贵,之后上海商务印书馆又再版发行,其中的《邃汉斋谜话》,每册定价大洋一角,封面题为“文艺丛刻甲集 邃汉斋谜话 商务印书馆出版”,扉页空白,正文30页,卷末3页,其中版权页占半页,其余都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书籍广告。

  打破框框论述谜语理论记录地方谜志

  薛凤昌《邃汉斋谜话》,是一部论述谜语理论和记录地方谜志的专著,该书打破了谜集“集谜”的框框,以谜话刊行于世。薛凤昌在卷首的《自识》中说:“诗有话,词有话,而谜独无话。盖雕虫小技,不列大雅,非若诗词之陶情淑性,足擅风骚也。然商灯之制(见《帝京景物略》)由来已久。……余少嗜焉,茶余酒后辄述谜语,以为谈笑之资,惧其过时而或忘也,作此谜话以识之,是亦孔氏所谓为之犹贤乎已者也。”
  薛凤昌以闲话性质,通过自己的谜语创作以及同好们的谜语佳品,向读者叙述了他对谜法、谜艺的看法。他认为:“谜之佳者,要以空灵者为最上乘。”“谜之品亦不一,以余所闻,有以典雅胜者”“谜语贵在传神,表里并不拘于配合,而自然有情趣。”“谜之佳者,多通于史。”“寻常之谜,其面与底之相扣,恒不外正反二义。”“谜之有书家、江湖之别者,雅俗耳,然亦有意俗而词不俗者,并有词亦俗而不厌其俗,一似无伤雅道者。”“谜面同而谜底互异者,亦间有之……底面长短,亦无定程,有底虽长而面甚短者,有面极长而底甚简短者,要皆以现成而含浑者为佳。”
  “万千谜灯映富土,龙吟虎啸闹吴江。”在书中,薛凤昌向读者介绍了活跃在吴江的“无名灯社”开展内部会猜、对外展猜的活动情况。内部会猜在“春宵秋夕,集三数朋侪,钩心斗角,每一揭晓,鼓掌称善,虽曰游戏,工雅实难”(薛凤昌《邃汉斋谜话·自识》)。对外展猜则在每年的元宵节期间,每次情况不同,起初人气比较足,“其后饥驱奔走,俗务倥偬,殆不暇及。然犹间岁一举,应和者已不过十余人。至近年来,数欲出灯,而应和者寥寥,因之不果。曾忆庚戌(1910年)出灯时,灯前并不拥挤,过者咸瞠目相视,搔首苦思,十不揭二三”。还记下了他与友人杨先畴、孙仲南在皖北共事时猜谜的情景,记下了同乡郭频伽在京师射虎的谜事,记下了苏州王子薇主持谜事的轶闻,记下了沈太侔《国学萃编》、唐薇卿《谜拾》中的谜,记下了他客游苏州时见到的谜,记下了他从朋友处听到的谜和事。
  他还介绍了灯社中部分谜友的情况:“余之兄有字淦夫者,以猜谜社家见称。每里中开灯,渠必至焉,至则灯上纸条,十恒揭其五六。”“同里金君松岑,雄诗文者也。然其为谜,亦多传神。曩在里中为此戏时,其所作之谜,多可诵者。如‘红娘随我来’射‘有莺其领’,‘宝姑娘私叩怡红院’射‘薛夜来’,‘呆大新官人’射‘敢问何谓成亲’,‘桃花扇’射‘红拂’,‘姊妹商量不嫁夫’射‘我二人共贞’,不拘于字面,而自能传神,允属难得。”“吾邑王啸桐孝廉,风雅能文,后进多遊其门。……谜虽非其长,偶一为之,亦脍炙人口。如:‘白牡丹’射‘素富贵’……‘右徵角,左宫羽’射‘商也不及’……等谜,皆啧啧人口,一时无两,或以运典见长,或以底面现成取胜,自非江湖诸家所能望其项背。”“吾乡周良夫前辈,吾友沈君(中路,笔者注)舅也。沈君曾出视其舅之杂著,中有书笺二首,一致一答,各为隐语,一隐药名,一隐花名。其勾心斗角,实出前书(指生花馆主尺牍谜,笔者注)之右。”另外,他还记下了在皖北曾见的一条谜,“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吃人,一个吃草。”猜“骚”字。至今此谜仍流传于民间。据说,这则佳谜曾被毛泽东主席引用过。

  坚贞不渝惨遭日寇残暴杀害

  薛凤昌是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他一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功绩远远超出他对中华谜语文化发展和推进作出的贡献。著述主要有《龚定庵年谱》《松陵文徵》《籍底拾残》《游庠录》《吴江文献保存会书目》(与柳亚子合辑)《邃汉斋碑帖目》《邃汉斋谜话》等。南社“灵魂”柳亚子、中国民主同盟领袖王绍鏊、著名作家范烟桥,都是他的门下。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薛凤昌中秀才,然而因受“戊戌变法”影响,没有入科举仕途,而致力于新思想、新知识的传播,走上了教育救国之路。早年曾留学日本的薛凤昌和语言文学大师金松岑的关系极为密切,情同手足。金松岑是“‘诗界革命’在江苏的一面大旗”(钱仲联语)。1902年,吴江同里同川学堂和同川自治学社创立,金松岑主持校政,薛凤昌协助金氏办学社,并任教讲授自然科学知识,主持理化教习所,主编《理学杂志》。如今,吴江区图书馆还珍藏着薛凤昌当年编写的化学教科书及讲义。薛凤昌日语功底非常扎实,当年金松岑在翻译宫崎寅藏宣传孙中山革命事迹的《三十三年落花梦》时,“幕后英雄”(日语口语翻译)就是薛凤昌。后来译著出版,孙中山先生还亲笔题写了序文。宣统三年(1911年),金松岑迁居苏州,讲学授徒,薛凤昌则离开老家去了皖北。
  1912年4月,应邀回乡的薛凤昌与费伯埙(1879年-1925年)等于县城西门外鲈乡亭畔创办江震高等学堂(辛亥革命后,吴江光复,改为吴江县立中学,现名吴江市中学),任校长,未满一年即辞职。1915年,又回任校长。未几又一次离开家乡,执教无锡师范学校。1917年冬,他与柳亚子等人组织“吴江文献保存会”,保存、整理、研究乡邦文献。抗日战争前夕,赴上海光华大学任中文教授,又执教东吴大学等院校,培育了一大批人才。1941年,薛凤昌再度回到家乡,与侄儿薛天游(1897年-1975年)、陈旭旦等筹创私立同文中学,并担任校长。当时,全国各地的学校都在日本侵略者的政治压力下开设了日语课,可是,日语功底颇深的薛凤昌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不设日语课,坚持开设英语课。这种藐视“大东亚文化”且“顶风作案”的举动,引起了日伪政府的不满,认为他有严重的“思想问题”。于是,伪教育局多次警告薛凤昌,并提出派驻日籍教员、“接收同文中学”的要求,但都碰了钉子。
  1943年12月11日,薛凤昌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是国民党游击队的联络员,毫无戒备的薛凤昌热情地接待了他。寒暄一番后,来客借口另有任务而告辞,送客时,薛凤昌托他捎了个“请代我望望他”的口信(据金松岑的侄儿金本中回忆,这口信中的“他”可能是指当时在农村打游击的国民党忠义救国军阮清源部下的同里区长周石泓或芦墟区长凌元培)。谁知,这个口信酿成了大祸,薛凤昌中了日寇驻吴江宪兵队设下的圈套。原来那个不速之客是日寇派来的一名特工人员。日寇抓住这一把柄,第二天即召薛凤昌去宪兵队“谈话”。可是,一番好言相劝,薛凤昌居然没听进去,依然“执迷不悟”。他既不答应对方提出派驻日籍教员、“接收同文中学”的要求,又不开设日语课。日寇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月,仍不见动静,于是恼羞成怒,派出一队宪兵直接冲入薛宅进行搜查,并将薛凤昌带回拷打,还放日本种狼犬咬断了他的一节小手指。日寇使尽各种手段,一连10天的酷刑,竟然没能使这位年近古稀的爱国老人屈服。无计可施的日寇兽性大发,于1944年1月20日将他残暴杀害了。
  薛凤昌壮烈地离开了人间,他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威武不屈、视死如归的爱国篇章。今年是薛凤昌罹难70周年,在此,笔者谨以此文寄托对这位前辈的敬重和哀思,聊以弥补史实不足之憾事。

  □诸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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