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面馆里的 “堂倌”

苏州日报 20161021 B第02版

■老凡


  “堂倌”是旧称,现名叫服务员。在面馆中,负责收碗、抹桌子等。他们既不会下面,也不会做浇头,甚至连招呼客人似乎也不用费心,于是,这份差事成了面馆中地位最低,收入最少的,似乎也在情理。
  然而,在旧时的面馆中,堂倌几乎是每家面馆中最为重要的角色。北京作家赵珩曾在《“堂倌儿”的学问》中概括道:“‘堂倌儿’不是厨师,但耳濡目染,厨房里的知识和烹饪程序都要能说得出来。‘堂倌儿’不是社会学家,但对三教九流,不同民族、不同社会阶层的习惯风俗却能了如指掌。‘堂倌儿’不是历史学家,但对自己供职的馆子以及当地饮食业的历史、人文掌故与成败兴衰却一清二楚。‘堂倌儿’不是心理学家,但却谙熟形形色色顾客的情绪变化与心理活动。‘堂倌儿’不是语言学家,却能准确而规范地表达和叙述,言辞得体。”
  此番高论,乍听似是有过,但看一下苏州当年面馆中堂倌的收入,就能明白赵珩先生确实言之有据。朱大黑先生的《续记名牌老店朱鸿兴》有一个数据,朱鸿兴面店的老堂倌沈祥生回忆道:“我是1954年进朱鸿兴的,朱春鹤给我开工资每月90万元(旧币),而当时一般的店员仅30、40万元也在养家糊口。”六十年前的90万元(折合现在币值)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年头,政府部门的正科长、大学高年资讲师,月薪也不过就这个数,由此可见,堂倌的地位在面馆中从来就是不低的。
  说实在,旧时的堂倌形象还真不敢恭维,前胸悬着一条白围裙,上短下长两口袋,短的放一把调羹汤匙,长的里则插着一把长竹筷,左肩挂一块毛巾自用的,忙累用它来擦汗,右肩则是擦桌子用的揩台布,看上去很像是走街串巷卖杂货的人。在一些旧戏文中,堂倌的形象也有欠缺,至多也就会些鉴貌辨色、油嘴油舌的小伎俩。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至少在苏州的老面馆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说他们和老吃客之间如同朋友相交,毫不为过。
  在苏州的老面馆里,经常能遇见这样的场景,当客人进店吃面时,相熟的堂倌往往会来上一两句面馆中特有的幽默。客人要的是阳春拌面,上面时,堂倌就会跟上一句:“某先生,倷个‘洋盘’来哉”;如果是哪位熟客点了“鳝卤拌面”,他们的吆喝更是好玩:“灶头上听好!老吃客某先生今朝亦要来‘缠勒个绊’哉。”苏州话的“洋盘”意思和“冤大头”差不多,而谐音“鳝卤拌”的“缠勒个绊”,在苏州话里类同于“缠绕不清”的意思。这些话,搁在平时都不是什么好话,而在此情此景时,却总能给人带来会心一笑。
  会开玩笑的人说话都小心,堂倌尤其是这样。当遇见尴尬时,堂倌自也有妙言,客人要四碗面,那喊下去时万万不能称“四碗”,“四碗、死完”,谁不忌讳?“两两碗来哉!”,这就是堂倌的应对。称光面为“飞浇”,诚然是幽默,但如果来客是个囊中羞涩、脸皮又薄的主子,这样的玩笑难免让人会生出一线尴尬。这时候,堂倌往往喊出的是“某号桌,某先生今朝免浇”,留足了面子给客人。阳春、飞浇、免浇,都是光面,怎么喊,才舒服,这全靠堂倌经年累月练就的眼力劲了。至于那些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的“红两鲜末两两碗、轻面重浇、免青宽汤、硬面一汆头、浇头过个桥”等“响堂”,可以说,是每一个堂倌的必备基本功。
  此外,堂倌的端面功夫也堪称一绝。一碗面连汤带面,加上碗,怎么也要斤把重。本事差一点的堂倌,用托盘送面,一般托盘要垒三到四层,约莫一十八碗。托着这二三十斤重量,堂倌一溜小跑,稳稳当当,绝无半滴面汤洒出。遇上本事了得的堂倌,连托盘也不用,就凭双手端面,动作潇洒自如,真真羡慕煞人。曾见过一堂倌左臂装六碗面,右手扣三碗上桌的情景,犹如杂技表演那样迷人,遇见熟客,有时还双手一摆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那更是魔法般的艺术了。
  那时的面馆实行都是“先吃后惠钞”,要等到客人出门时,才由堂倌将客人的消费唱到账台,然后客人按数付钱。于是就有人赞叹堂倌记性好,不管店生意有多少忙,报出来的总价总是分毫不差,从不见会出差错。其实这里面有窍坎尽在面碗上的花纹上,并非一定就是堂倌本事大。外人眼里,盛面碗只有大和小,小碗里装二两面,大碗则是二两半。但在堂倌眼里,碗上不同的花纹则就是账单。印象中记得只有一圈青边的碗代表客人吃的是光面,两圈边的则是焖肉面,因为这两款面相对最便宜,吃得多了也就记住了。至于圈和圈之间镶嵌的图饰以及红边碗、金边碗等等代表啥浇头,那就记不太清了。
  可惜,当年面馆中的这道风景线,消失已有五十多年了,不知道当年那些身怀绝技的“堂倌”如今还剩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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