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要有“真、性、情”——姜琍敏访谈录

姑苏晚报 20160731 B第01版

■刘放

  姜琍敏小传
  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曾任《雨花》主编,现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散文学会会长、江苏省作协小说委员会主任。1976年迄今,在《人民文学》、《中华散文》等全国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万字。在作家出版社等出版长篇小说8部,中短篇及散文随笔集等15部。作品被各种选刊和年选广泛选载。散文集《禅边浅唱》获中国散文学会冰心散文奖;长篇小说《黑血》、《漫长的惊悚》获省“五个一”工程奖及紫金山文学奖,另有省紫金山文学奖编辑奖、中篇小说奖及《读者》优秀作品奖等多项。
  ■本报记者刘放

  虽然煤矿遗迹已基本无存,但我的情感记忆却越发清晰

  晚报会客厅:姜老师好!最近在国内不少重要文学刊物的目录上,许多都有你的小说新作。有人说,你在做《雨花》主编前,也是这样的发稿势头。那么,做杂志主编期间,多少要影响些自己创作的吧?
  姜琍敏:没错。我从1980年调省作家协会《雨花》后,一直到2014年退休,可说是长期处于半专业创作状态。即每天半天上班,半天在家编稿或写作,故我在此期间的创作量的确较大。但从2001年担任主编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你哪怕当副主编时,天塌下来有主编去顶,而你当了主编,那么一个刊物从编辑方针到稿件质量、社会活动、经费、人员福利等等,几乎就事事得你操心了。不过那段时间我还不算老吧,创作量虽少些,仍能保持一定节奏。而现在虽是“无官一身轻”了,但一是散文学会工作仍要分散一些精力,二是年龄毕竟看涨,所以主要写些散文和短篇小说了。长篇嘛,虽也慢慢磨着一个,但啥时完成也得“顺乎自然”了。人到一定阶段,真的会越发明白“优哉游哉”和顺乎自然的妙处了。
  晚报会客厅:知道你是山东汉子,是煤矿工出身,这里面有几个和你同样身份的作家同行,北京有陈建功和刘庆邦,山东有孙少山,江苏徐州有周梅森,都是很厉害的作家。那比黑夜还要黑的煤炭,你们对它们的感情一定与我们常人不一样,还记得那青春年少的岁月吗?
  姜琍敏:是的。1969年底到1978年初,我是在苏州西山煤矿度过的。上述几位作家我都欣赏他们的作品。尤其周梅森,我们几乎同时来南京,他先在《青春》杂志,后成为我的同事与好友,在省作协当专业作家。周梅森后来主打官场小说和影视创作,声名一时无两。他最新一部《人民的名义》即将上映,在全党反腐大背景下,势将掀起新一轮周剧热吧。我虽下过煤矿,但江南煤矿规模小,我学的又是电工,没有井下生活,所以我较少写作煤矿题材,但我对西山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毕竟如你所言,那是我的“青春年少”岁月,而且那里也是我走上写作之路的起点。我现在仍会常回西山看看,并和当年矿上的老友们聚聚。而且,我已为自己在西山买了个墓穴,期与她永厮守。虽然煤矿遗迹已基本无存,但我的情感记忆却越发清晰。没准,我将来也会“采掘”一下这段人生中的“乌金”呢。

  埋下我写作种子的是一位中国作家

  晚报会客厅:从新闻上知道,年初你应邀去法国巴黎讲学,你是一线作家,又曾是重要期刊的主编,对中国当代文学是很有发言权的,能否给我们读者介绍此行的收获?
  姜琍敏:那是在巴黎一个华人文化团体作了个文学创作讲座及对话,《欧洲时报》对我作了个专访。若说此行收获,首先非常欣赏许多负笈海外的华人学子和居留者,他们多半有远较我高的专业学历和水准,同时却又对祖国文化和文学相当喜爱和关注。尤其是对余华、苏童、毕飞宇、阎连科、严歌苓等当代海内外名家的了解和赏析,有时比我还更透彻。他们令我尊敬,更令我看到文学的希望所在。长期以来,一直有人认为文学式微,甚至在走向死亡。我认为文学之树常青,死亡是不可能的。而式微虽属可能,但从更深广的程度看,此言也不太准确。因为互联网的兴盛一方面改变了读者的阅读方式,另一方面也为广大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了方便而更可以张扬个性的理想平台。虽然泥沙俱下,但瑕不掩瑜。大量民间的草根智者通过文学站点、博客、微信公众号等平台脱颖而出,有力地传承着文学的薪火,满足着人类对文学这个精神家园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需求。许多海外文学爱好者的存在和方兴未艾的网络文学写作前景,都令我感到鼓舞和启发。
  晚报会客厅:在我们熟知的一些作家中,对你影响最深的是谁?
  姜琍敏:读书,是我成为一名作家的根本前提。埋下我写作种子的是一位中国作家。由于父亲在苏州大学工作,家庭影响使我在小学一年级便靠着字典和请教读完《苦菜花》。父亲告诉我,此书作家冯德英是我们山东人的骄傲,更是我们的骄傲。因为我们与他同为山东省乳山县冯家集人!一个作家不仅能荣耀其自身,还能荣耀其家族、乡亲甚至国家!我幼小心灵就此植下对作家的崇拜与渴望。从此我成了不折不扣的书迷。所有对我同时代人产生巨大影响的作家,我都与他们神交过,如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普希金、狄更斯、鲁郭茅等等。而对我具有导火索意义的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马丁·伊顿》。那是我在煤矿时,偶然在附近知青那儿看见这本书。书很破旧了,但不影响我了解那个穷途潦倒而又奇迹般崛起的马丁·伊顿成为一个大红大紫作家的全过程。我为他因为写作不利失去可爱而高贵的露西叹息,更为他以一部《太阳的耻辱》一举成名而扬眉吐气。我一口气将书读了两遍,第二遍没读完我已在磨笔霍霍了——从此我走上习作之路。前提是从小所读之书及冯德英的潜在影响,触媒则是必不可少的《马丁·伊顿》。纵观此生,对我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书还有不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曾让我挥泪誓言奋斗终身,《红与黑》则在引我努力爬向人生高位的同时多多少少添了些自信……若论书对人的影响,无疑是绝对的,但却更是因人而异的。而且它根本还是要通过受影响者的领悟力而起到作用。但即便对任何人而言,书中越来越不会有黄金屋或颜如玉了,但读书仍是无可替代的一大快事。它充实生命,涤冶心灵之功是不会消减的。读书本身就是意义。

  回到苏州,每天至少要吃一顿从小贪爱的苏式面

  晚报会客厅:你祖籍山东,但是在苏州长大的。你对苏州的感觉,也与一般人不一样。请谈谈苏州?你眼中的苏州文化是怎样的?发掘苏州的文化优势,你有怎样的建言?
  姜琍敏:是的。我父母是渡江南下到苏州的。我在苏州读书、下煤矿,因此尽管我后来居留南京的时间已超过苏州,但我心目中的桑梓之地,永远是苏州。这主要还不是因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青少年时光里,杂糅了太多苏州情感和苏州元素。我就像一粒随风飘落的种子,万幸命运把我播在苏州。没有苏州这块肥沃而别致的土壤,我不可能理想地成材。甚至可以说,是苏州这块中华大地罕有的土壤,决定了我会成长为一棵什么样的树材。至于苏州文化及其优势,这话题几乎是不可穷尽的。苏州的水韵和园林,苏州的丝绸和工美,苏州的街巷、美食和文艺,乃至苏州文学的历史和现在,哪个不可说上它三天三夜而不令人有浮夸感?因之,苏州的文化优势也几乎可说是不可逾越的。若定要谈点什么希望的话,我希望也相信未来苏州及苏州人文的襟抱会更加开阔、更为包容和高瞻远瞩。也许因为我原是外来人吧,某些方面会较敏感些。印象中改革开放前的苏州,在人文格局和包容性方面,较现在略有逊色。而今我回到苏州,每天至少要吃一顿从小贪爱的苏式面(这也是我不会背弃苏州的一个要素)。我发现苏州面馆的风味品质较从前有过之无不及,但店员则大多是外乡人了。这现象,一可见出苏州文化、风俗的同化性之强;二可见出,苏州的包容和开放程度有多大的提升!看见现在苏州那多如过江之鲫的外乡人、外来资本等,与本土民众和苏州传统、文化如此相谐,怎不对故乡和父老乡亲更怀好感,亦对苏州的美好前景,更多信心?
  晚报会客厅:你是高票当选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和省散文学会会长的,你的散文写作与小说写作一样,也是成绩斐然。但江苏的小说力量强,长篇和中短篇都有不少名家,相比之下,诗歌和散文要稍逊一筹。你怎么看?
  姜琍敏:和全国比,这方面确有些差距。名作名篇和主要以散文随笔名世的作家如史铁生、余秋雨、祝勇及新锐如周小枫、刘亮程、塞壬等确实少些,但江苏主打散文写作的夏坚勇等,也很优秀。某种现象可说是全国共性。这和许多作家着重经营小说,视散文为副业和“小品”有关,也和文坛对文学类型及功能的某种传统看法有关。其实散文一样承载着表达社会丰富性与复杂性,表达国人在当下历史进程中种种经验的功能。散文和小说相同,容量也很巨大。它可以有宏大叙事、惊涛骇浪,也可以有关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书写。它也不乏时空架构及以情感推动的强大艺术感染力。尤其如上所述,互联网时代许多作家的散文创作,不再是过去某种单一、平面、脸谱化的书写。他们作品中真诚、坦率、见性的比重远大于遮蔽、矫饰、虚假,而这也很符合我对散文创作要追求意境,要有“真、性、情”的认识。即:好散文表露着真实的题材和挚诚;吟咏着作者的个性和特识;饱蕴着歌者的深情与大义。“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在这里,台城柳虽是无情的,诗人韦庄却是深情的。故好散文不能沦为任何工具或敲门砖,不能人云亦云,空洞无物,更不能跟风撒娇,装疯卖傻。至于意境,也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反复强调的。好散文应是特立独行者的歌吟,先天长着一双慧眼。好散文的脊梁上插着风骨的标签,永远是真实历史与火热现实的好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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