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诗歌,不是湖泊是湿地——周伦佑访谈录

姑苏日报 20150513 B第01版

■金心怡

■图/文金心怡
  周伦佑小传
  著名先锋诗人、著名文艺理论家。籍贯重庆荣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写作,1986年为首创立非非主义,主编《非非》、《非非评论》两刊。2004年聘任西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出版有《反价值时代》《艺术变构诗学》《悬空的圣殿》《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等多部汉语文学及学术专著。

  是不是真的诗歌的
  作者多,读者少

  晚报会客厅:周先生好!其实我们相识应该整三年了,从第一次的苏州见面,到青岛的再相见,如今又是海南的见面。人家三顾茅庐都请到了诸葛孔明出山,我们三次见面,都没能请出你一篇访谈,主要还是想细细钻研一下你的“非非主义”,然后才够格与你对话。
  周伦佑:如此说来,还是你本人的原因。你不出上联,我怎么对下联?
  晚报会客厅:是的,是我本人的原因。不能再往后推了。原本与你对话,是想请你谈他参与策划的“在场主义”散文的,因为你是这个民间文学大奖的九大顾问之一。但在海南的激烈讨论当中,你却谈起了诗歌,让大家一开始都以为你有“跑题”之嫌。
  周伦佑:其实并不跑题。在讨论中,福建师大的著名教授孙绍振先生不时地表述一个观点,即西方没有我们现在概念上的散文。正因为西方没有散文,文体都是不认可的,也就更谈不上散文理论。如果中国要借鉴或跟着赶潮流,就没有什么可赶的,就留下一个空白,留下一个我们去做这方面努力的空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场主义的散文理论才可能提出。当然,提出不等于这个理论就完全确立了。散文也可以有很多理论,就像诗歌有几百种理论一样。其实,我之所以谈起了诗歌,也是因为孙老师谈到诗歌,他认为散文的作者多,读者也多;而诗歌呢,是作者多,读者少。还是那句我们熟悉的“写诗的比读诗的多”。我就忍不住要说说我所知道的诗歌作者和读者,也是我要补充的实际例子。我是要说明,是不是真的诗歌的作者多,读者少。实际上诗歌作者就是最铁杆的读者。我一次在同济大学参加“汉语诗歌的当下处境”讨论会,大家都觉得诗歌很悲观。我最后谈到,《诗选刊》发布了确切消息:每年收到出版的不经过审查批准、没有刊号的民间刊物427种,自费印刷的诗集每年在两千种以上。我当时说,作者大概可能有十万吧?广东诗人杨克说:你根本不懂,你落伍了,你没有玩微信、微博。现在微诗歌、微博就一百多字以内,为诗歌的传播提供了很好的方便。杨克在搞这方面的组织工作,他们微诗歌协会搞了一个微诗歌大赛,参加的人一次有60万。他们统计了一下,现在诗歌写作的人,上了一千万。我开始不相信,后来他给我看了证据。开会的有个微诗歌协会的副会长,很年轻的女孩,她给我统计:经常在网上、微博上在场写作诗歌的不下五百万。我当时就懵了,估“计”这个东西,真的是太不靠谱,也是太悲观了。

  诗歌照耀它的生命,
  温暖它的生命

  晚报会客厅:你的意思是说,诗人不一样。诗歌的读者和作者定位,与散文的作者和读者定位是不一样的?
  周伦佑:是的。去福建漳浦开“十大流派”讨论会前,诗人道辉打电话说,想印一本十大流派的书,能不能叫大家去参加讨论会?我问:自费还是你买单?”他说:肯定自“ “费嘛。”交通自费,他负责吃住。我问:请多“少人?”他说,150个。他电话一打,就去了一百六七十个人,全是自费。我就在海南的讨论会上,讨论“在场主义”散文的研讨会上,给获奖的作家朋友和高校教授朋友们介绍其中一个细节,可以小小地震动一下小说家和散文家们,当然也包括理论家们。参加这次漳浦会议的与会者中,有五个人从贵州的大凉山出发,他们的行程是五天五夜的火车,是硬座,因为诗人大都穷,坐不起软席和卧铺。其中有一个叫麦吉作体,他要提前坐一天的汽车到火车站汇合。麦吉作体是大凉山山区里的小学教员,他走了两天的山路,坐一天汽车到西昌,与另外四人会合,再坐五天五夜的火车,到福建漳州市漳浦县参加会议。这个彝族诗人麦吉作体在会上没有发言,他去的目的只为了唱一首我们听不懂的彝语古歌。我为此特别感动,后来专门在一篇文章里写了此事。去参加会的人全部是道辉接待,就在他家的客厅,摆放了十多张桌子,一百多人吃饭。会议讨论没有时间限制,从早上讨论到晚上,第二天、第三天接着讨论,原本是开两天会,最后开了三四天。
  晚报会客厅:这真的让人很震撼。诗人总是很虔诚和狂热的。
  周伦佑:对诗歌的痴迷只有诗人自己。他们图什么?他们很多在正式刊物上发表不了,他们印的诗就是自己阅读,自己交流。他们发表的作品和职称不挂钩,和工资不挂钩,和职务也不挂钩,我觉得这才是艺术的本意——它就是生命,诗歌照耀它的生命,温暖它的生命!最后,主持者还给参加会议的每个评论家发了一个红包。我感觉很惭愧,私下退还了,否则,真是无地自容了。麦吉作体们自费颠簸劳顿参加会议,说实话,散文作家做不到,小说家做不到,学者更做不到——学者都体制化了。上次我遇见一位《花城》的女编辑,还有《星星》诗刊的副总编,她们说,我们参加过很多讨论会,觉得小说家的会特别罗嗦,学者们的会特别刻板、枯燥,打脑袋(话题深刻),而且等级制和官本位的意味很浓。还是诗人的讨论会好玩,有趣,特别有活力,很激情,有些谈着谈着在会议上就打架了。打架后还是朋友。孙绍振老师曾说:诗人们自己出版大量印刷精美的民刊,是中国现代诗的一个伟大的传统。这个很花钱,很多人是用自己的工资印刷的。现在他们可以不依靠任何刊物生存。前几天东北有个下海挣了钱的人,专门拿了上千万搞诗歌,他买下了十几种刊物,自己做主编,任何人的作品,只要有一点可读性都可以发表。我所了解的民间诗歌现象,它不是湖泊,不是草原,也不是森林,它是湿地——很好的生态,为我们真正文学的发展保存了好的文学生态。杨克统计,诗歌作者有几百万人。而散文作者没有那么多,估计网上写得有点像散文的有五六百人。散文的生态根基还不是很厚,稍微单薄了一点。

  每一个作家的写作都是
  在寻找一种个人的语体

  晚报会客厅:你其实是让散文作家和评论家不要低估了诗歌,或者说是高估了散文。善意的提醒。那我们谈谈散文吧。
  周伦佑:好的。前些时,成都来了两个评论家:中央民族大学的敬文东和西安的沈奇,他们约我喝茶。聊天时,谈到了叙述性的问题,也谈到彼此喜欢什么样的写作,谈到了散文、评论。敬文东说,他最喜欢的文体是对话式的。沈奇认为,最好的文体是商量再培养。我说,我喜欢宣谕式的文体。后来又想,不对,这不是文体,是语体。文体的划分已经有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评论等,散文的文体其实轮廓已经清晰了,不管大散文、小散文,还是广义散文、狭义散文。每个人的写作实际是在这个文体之内又再作语体区分。我对沈奇说,《圣经》里开篇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现在改为你的语体来说:这个世界太混沌了,我们商量一下慢慢地培养一点儿光,如何?他俩大笑。他们说:那我们怎么对话呢?我说,“在对话中让光慢慢地产生。”这就牵涉到散文的叙述性。我觉得,在写作方面,除了文体的划分,还应该有语体的划分。我们作家个人实际上关注的是语体,而不是文体——文体早就知道了。我们写诗歌就是写的诗,但每个人写的又不同。在散文这个文体里,每个人写的也不同。他要追求的,其实就是寻找他的语体。语体和风格相关,每个人选择的语体和他形成的语体实际上就是他的风格。《圣经》就是宣谕式的风格。后来有个人说,这个宣谕式的东西太新华体了。我就再念了几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是不是新华体?这就是宣谕式!宣谕式也就是命名式的写作。从语体的角度来考虑,我觉得,个人的语体风格,宣谕式肯定是最高的语体。尼采是宣谕式的,海德格尔是宣谕式的,萨特、福克斯也是宣谕式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肯定是宣谕式的。那么,这就谈到叙述性写作,难道散文只能叙述性写作吗?我觉得,散文的文体中,写作也可以是多种语体。每一个作家的写作都是在寻找一种个人的语体,通过个人的语体形成一种个人的表述风格。
  晚报会客厅:非常好!这个话应该让广大的读者看到,并自己评判有没有道理,尤其是一些写作的读者,能否从中领悟到一些道理。接下来,我们还是要谈谈你的“非非主义”了。
  周伦佑:非非主义是我近30年文学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可视为个人的文学实践与时代“潜语境”相互感召的一个事例。非非主义作为中国当代最大的先锋文学流派,自1986年创立至今,在国内和国际上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20多年来,《非非》的每一次出刊都成为汉语诗歌界,乃至整个汉语文学界的一件大事。非非主义从根本上改变了当代文学的基本格局和习惯用语;评论界加之于非非主义的评语,诸如徐敬亚评论:“前所未有的冲击”、“七十年新诗史的第一次”。王一川评论为“抵达绝境的语言实验”等等,可以间接地证明非非主义对主流文学秩序造成的冲击。今天,非非主义以先锋的姿态堂堂正正地进入了中国当代文学史,进入了大学和中学文科教程,成为国内外近百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和文学史论专著的研究对象。20世纪90年代起始,非非主义作为20世纪的重要文学现象被写入了《中国当代新诗史》、《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史》、《中国当代文学史》等数十部现当代文学史专著。非非主义对当代文学的贡献,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在理论上,为中国新诗提供了新文学有史以来的第一批原创诗学理论、观念和方法,促成了中国当代诗歌理论意识的全面觉醒;在创作实践上,打开了当代诗歌写作的多种可能性,推动和实现了中国当代诗歌的体制外向度和多元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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