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自述:油画风景杂谈

汕头日报 20161003 3

■记者

    “喜新厌旧”,我爱上塞尚了,他的作品坚实、组织严紧,冷暖色的复杂交错有如某些带色彩的矿石。他的画多半不是一次即兴完成的(某些晚年作品例外),由于反复推敲,用色厚重,设色层次多,画面显得吸油而无光泽,寓华于朴,十分沉着,具有色彩的金石味。但无论对静物、对风景、对人物,塞尚一视同仁,都只是他的造型对象,作者排除了一切文学意图的干扰,这点对中国的学画青年来讲(包括我自己)开始并不理解,不如吞饮印象派甜甜的奶那样适意可口。

    塞尚的美是冰冻的,与之相反,梵高的热情永远在燃烧,他的情融于景中,他的景是情的化身,他的作品大都是在每次激情冲动中一气呵成的,画面光辉通亮,迄今光泽尤新,象画成不久。

    不仅尤脱利罗的画境有东方诗意,其表现手法也具东方特色,他不采用明暗形成的立体感和大气中远近的虚实感,他依靠大小块面的组合和线的疏密来构成画面的空间和深远感。以上这几位作家,都是我青年时代珍视的老师,是经常在他们门下转轮来的,但他们之间又是多么的不同啊!

    “道可道,非常道。”传道不容易,传绘画之道尤其困难。作品被人们接受了,作者创作的道路被承认了,于是大家跟着走,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往往易成为盲目的跟着走,你向哪里走啊?因为艺术的目标不是模仿,是创造,一家有一家的路一一思路,鲁迅说路是鞋底造成的。

    初到青岛,一味画那些碧海红楼,一到苏州就离不开园林,风景画似乎离不开名胜古迹的写照,或者只是图画的带记。在河北农村住了几年,由于天天在泥土里干活,倒重温了童年的乡土感受,留意到土里的小草如何偷偷地生长,野菊又悄悄地开花,树,那怕是干瘦的一棵树,它的根伸展得多么远啊!风光景色渐渐不如土生土长的庄稼植物或杂树野草更能吸引我了。

    我于是怀念起塞尚后期扎根在故乡作画的故事,我曾专程去访问他的故乡埃克斯,围着他反复表现的圣·维多利亚山观察,那也不过是寻常的法国南方景色,但孕育了一个伟大的塞尚。我也曾在黄山观察,发现许多曾经启发过石涛的峰峦树石,没有石涛,这些峰峦树石对我并不如此多情。尤脱利罗生长在巴黎,终生都画巴黎的市衔,作品浸透了对巴黎的爱,有人问他如果告别巴黎他将带走什么,他说只带一点巴黎古老墙壁上的灰沫。还是王国维说的,所有写景其实都是写的情,他说的是文学写景,绘画写景也同样是写情,以形写情,其中有特殊的复杂性,有自己的科学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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