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虎金: 让更多人脱贫致富我很开心

苏州日报 20160318 B第01版

■黄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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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   简介   “南笼泰斗”颜虎金今年已79岁了,他把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苏派鸟笼制作的传承和创新上。他复制成功了失传多年的冰梅顶绞丝鸟笼,把苏州元素融入嵌金丝鸟笼中,研发了新品“福”笼。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把苏派鸟笼制作的技艺无偿传授给一批又一批的贫困山区农家子弟,帮助他们脱贫致富。如今,年迈的他还在努力挖掘着苏派鸟笼的技艺,他的心愿是能让他的作品被苏州的博物馆收藏,让苏州的市民能看到、享受到苏作技艺的精湛。
  □黄洁/文姚永强/摄

  在我心里一直是这样的概念:鸟笼不只是养鸟的一个笼子,
  还是个艺术品

  苏周刊:您被誉为“南笼泰斗”,您能说说南笼北笼的区别吗?
  颜虎金:明清以来,做鸟笼分成南北两帮,北笼以天津为主,是圆笼;南笼以苏州为主,是方笼。苏州制作鸟笼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南宋时期,到清乾隆年间,达到鼎盛。苏派鸟笼在形状上有着严格规范,大小尺寸整齐划一,看似方形,但并非正方,顶部略小,底座略大,用黄布盖起来,放在案几上,就像一方官印,所以苏笼也叫官印笼。苏派鸟笼,巧而精,讲究一种文气和意境,并追求高雅大气的美感。为什么南笼以苏州为主,还有一个原因是苏州出了很多有名的做鸟笼师傅。新中国成立之前,苏州最有名的鸟笼店叫“天凤斋”,在玄妙观东脚门,京沪线上很有名,店里的单耀宗师傅,据说他做的鸟笼当时就价值3000元。还有一位鸟笼师傅金三畏,他本来是个外科医生,住在牛角浜,他的业余爱好就是做鸟笼,他做的鸟笼在当铺里可以当钱的。他做的小叶紫檀嵌金丝绣眼笼在当时堪称一绝,苏州博物馆收藏了他的两只鸟笼,杭州一家私人博物馆也收藏了两只。还有卞水生、陈瑞林、荣全等制笼的高手。
  新中国成立后,玩鸟的人也少了,制笼师傅也都改行了,苏帮鸟笼制作中断了一段时间,面临岌岌可危的境地。改革开放后,养鸟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苏周刊:据说,您做鸟笼竟然是无师自通,能谈谈您的经历吗?
  颜虎金:我可以说是半路出家,最早我在砖瓦厂上班。那时鸟笼的需求量非常大,但会做鸟笼的师傅没有几个,卞水生转业后到了花木公司,荣全主要是画扇面,难得做做鸟笼。所以要鸟笼就去找陈瑞林师傅,当时陈师傅在厂里,有人要定鸟笼,他就业余做做,数量非常有限,做一只2元,但你今天给他2元钱定一只,来年的这天你也不一定能拿到货。有一次,我在牛角浜的地摊上看到一本书,教你怎么养鸟怎么做鸟笼。看了里面精美鸟笼的介绍,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鸟笼不只是养鸟的一个笼子,还是个工艺品、艺术品。后来接触了养鸟的人和做鸟笼的师傅后,看到供不应求的这个情况,就想我也可以学做鸟笼。所以从28岁开始,我就自己琢磨,不懂的时候就去问问那三位师傅。他们既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朋友。后来做得慢慢有起色了,笼子的质量、做笼的技艺等方面都有所改进了。应该说这三个师傅在当时都是很有名的。
  苏周刊:您自己是怎么琢磨的?
  颜虎金:做手艺的人,要出名一定要有好的作品,但鸟笼做得好的师傅都已不在了。当时的手艺师傅对技艺是非常保守的,手艺好的老师傅都不太愿意带徒弟,单耀宗和金三畏先生都没有徒弟。所以这三位师傅做的笼子水平是比较低的,只能用来养鸟。我是受那本书的影响,就是这鸟笼不仅是养鸟,更是一种工艺品、艺术品。
  有一次,我去马医科菜场附近的一家茶馆,那里是养鸟朋友聚集的地方。聊到绣眼笼,说最有名的是常州两个弟兄,俗话“乾荣的笼子坤荣的雕”。我就问,哪儿还能找到乾荣的笼子,有人说他家正好有一只,我就跟着他去了他家,在大石头巷里的一条小弄堂里,他也是个工艺家,弄根雕的。到他家一看我就惊呆了,真漂亮。可以讲乾荣笼子的尺寸就是我们苏帮笼子传承下来的标准尺寸,我现在做的笼子都是按乾荣师傅做的笼子的规格尺寸来做的,只有按这样的比例做,笼子整体看起来才舒服。他告诉我,这只是乾荣坤荣做的素笼,是最低档次的,好的是雕花笼子,下面要有花脚。但苏州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笼子,上海有。随后我就去上海,找到了那家国营的花鸟商店,一看,店里的雕花笼子卖25块钱一只,而我们只卖2块。我就把那些鸟笼上花脚的图案、尺寸,仔仔细细画下来。接下来怎么办呢?要学雕花。打听下来浙江东阳的雕花师傅最出名。

  帮助那么多人改善生活,
  我真的蛮开心

  苏周刊:您将毕生心血奉献给了苏派鸟笼的技艺传承,而更令人敬佩的是您还利用鸟笼制作技艺扶贫帮困,使一批贫困山区农家子弟脱贫致富。是这样吗?
  颜虎金:一开始完全是无意识的。上面我讲到,我要去东阳学雕花。当时刚刚改革开放,东阳那地方还很穷,但确实是个雕花之乡,手艺人很多,可没用武之地,几个手艺好一点的,在厂里做做,一个月也就赚个二十来块钱。我去之前,心里就盘算好了,如果我说是去学雕花技术的,估计没人会教我,我就只能作为教他们做鸟笼师傅的面目出现。我跟他们讲,只要愿意学,我保证一个月,就能教会你们,一只鸟笼2块钱,包有人收。他们将信将疑把我留了下来,叫来了七八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跟我学。山里竹子是现成的,我就教他们如何劈毛竹、打料。
  五天下来,我开始询问村里有没有好手艺的雕花小师傅,第一个来的就是朱锦明,当年他17岁。我拿出样稿叫他弄,他一会儿就弄好了,我一看,和上海看到的花脚一模一样,非常高兴,我想笼子的品质可以提高一步了。我在那待了一个月,教他们怎么做,并把他们领到杭州的俞老板处,告诉他们今后做好的笼子全部可以拿到俞老板处。我把朱锦明带到了苏州,给他一个月100块钱。他父母听说了非常高兴,他本人也很愿意。当时在苏州我已有了一个大徒弟童幼敏,是不久前我从浙江临安招来的。
  苏周刊:怎么收的这个徒弟?
  颜虎金:我有个专门卖画眉鸟的朋友住在临安,有次去他家,看到那儿的生活很苦,我就在山里教他们做鸟笼,做好了也是带着他们把成品销到杭州俞老板处。当时村里来了六七个孩子跟我学,其中就有一个童幼敏,
  肯吃苦也有天赋,我就把他招到苏州。他的父亲在当地是木匠,一个月只赚29块钱。
  苏周刊: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想让自己的鸟笼制作技艺帮贫困地区的农家脱贫致富呢?
  颜虎金:三年满师后,幼敏和锦明都要回去自己做了,我又没有徒弟了。但我觉得还要带徒弟,这个时候倒是有意识想带贫困地区的人。什么地方最穷,在我的脑子里马上跳出安徽凤阳。我就去了小岗村。陈传发被我选中,当时他也只有17岁,他跟我学了三年,可以说是我两个手艺最好的徒弟之一,他做的鸟笼现在最高能卖到二十七八万元一只,他们现在都在苏州买了房子,传发还回老家开了鸟笼厂。虽然我正式带徒弟只有五个,但技艺流传开来了。传发也只带了几个,锦明也带了几个,徒弟再带徒弟,每个人做鸟笼年收入均有五六万元,比当地一般人的平均收入高出很多。当然徒弟带得最多的要数我收的第三批徒弟方清华、方新华弟兄俩。
  苏周刊:能具体说说吗?
  颜虎金:方清华的家乡是安徽歙县一个叫滩培的山村。他是从临安的亲戚那里得知我的情况写信给我。1993年我已经50多岁了,我先到镇里,到清华家要翻三道山,还要过河,从山脚走到山上三个小时。平时山里人收完菜籽到山下换成菜油,早起下山,回到山上天色已晚了。看到此情此景,我即兴写了首打油诗:“涉水齐务近黄昏,登山滩培夏虫鸣,身带吴门雕虫技,云雾深处觅传人。”当时我真的有一种帮他们脱贫致富的责任感。我就在山上住下了,帮他们就地取材,掌握手艺。方清华和方新华就跟我到了苏州继续学习。现在,滩培村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鸟笼村,最兴盛的时候两个村有200多人在做,现在少一点了,也有80多人。他们是带动得最多的。去年我又去了一趟,村民的生活状况大变样,做鸟笼的村民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有的还在镇上县城买了房。我又写了首打油诗:“穷山僻壤屋简陋,山民艰辛脸带愁,自从做了苏帮笼,家家户户盖新楼。”
  苏周刊:其实我们都知道手艺人中有句行话:教会徒弟,饿煞师傅。一般是不愿意带徒弟的,即使带了,也会对自己的手艺有所保留,有的更是秘不示人。而您是把所有的技艺都教给了徒弟,您是怎么想的?
  颜虎金:我总觉得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传道授业,培养出更多青出于蓝的弟子,才能真正让苏派鸟笼技艺发扬光大。像清华弟兄两个,他们跟了我不到一年,他们就商量想自己做了,我当场就表示支持,因为我的目的不是要他们来帮我赚钱,而是要帮他们脱贫致富。我对他们讲,你们只要自己觉得有这个能力了,那你们就去闯。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做了一件好事情,帮助那么多人改善了生活,我真格蛮开心。

  “复活”冰梅顶绞丝鸟笼

  苏周刊:您将失传已久的冰梅顶绞丝鸟笼重新“复活”,请说说具体的情况。
  颜虎金:市场上做鸟笼的人多了起来,竞争日益激烈。虽说我是师傅,但如果一直一成不变,没有新东西出来也要遭到淘汰。所以为什么好多人不愿意带徒弟也是有道理的。但我不怕,我总觉得我自己做的毕竟是一件好事,但现实的状况我还是要认清楚的,我必须求变,必须创新。
  应该说,明清时,苏帮鸟笼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清代冰梅顶绣眼笼,鸟笼顶部撒缀五朵冰梅,笼顶和笼身都有浮雕,而且集各种雕法于一笼。这门手艺已经失传200多年。上世纪70年代末,一位香港收藏家来苏淘宝,当时我的朋友以4500元卖给了这位香港人,朋友非常喜欢这只笼子,拍了张照片留了个念想。幸亏当时拍了照片。当我看到照片时,我就想如果能把这样的笼子做出来就好了。但一直不敢贸然动手,难度和成本都太大。68岁前,我一直做传统的鸟笼,依样画瓢,做得很精细,回纹笼、竹节笼、葫芦藤笼、万字花笼、松鼠葡萄笼、寿字笼……品种非常多。68岁时,事都完成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没有什么创新,我也要被淘汰。
  苏周刊:复制的难度在哪?
  颜虎金:顶上的冰梅为镂空雕刻,满雕费工费时,最难的还不是雕刻,而是鸟笼柱子的绞丝,就是把一根竹丝进行绞缠,使竹丝成为螺旋纹的新笼丝。竹子的粗细、弯曲的程度都要丝毫不差。我即使做到现在,也不是每个都成功的,也做坏了不少。我做了11年,总共也就做了二十来只。这种真是工艺,我做成了这个笼子,两个徒弟也觉得确实比较难,另一方面也算给师傅“留口饭”。从去年开始,这款笼子我也不做了,人家来订我也不做了,已经回掉了四五只笼子。
  苏周刊:为什么不做了呢?
  颜虎金:我今年79岁了,有这个心,但力不足了。所以我现在想的是能否在有生之年再做点创新。去年市里举办了非物质遗产传承与创新高级研修班,在这个班上,我结识了“冯振兴”镶银坊金银丝镶嵌艺术第三代传人的冯氏弟兄俩,与他们合作创作了小叶紫檀嵌金丝“福”笼。这个笼子的艺术价值比冰梅顶的那只还要高。

  创新技艺,福”笼融入苏州元素“

  苏周刊:民国时期,苏派鸟笼的代表人物金三畏先生做的鸟笼也以嵌金丝见长,您做的这款小叶紫檀嵌金丝“福”笼与他的有什么不同?
  颜虎金:苏州博物馆收藏有金三畏先生做的两只小叶紫檀嵌金丝的鸟笼,杭州有个专门收藏鸟笼的老板开了个私人博物馆,我也去看过,那里面也收藏有金先生的两只鸟笼,估价一只460万元,一只350万元。在金先生那个时代能做出那样的笼子已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说实话,那时他做的那几只笼子已经不能和现在做的笼子比了,现在的工艺更加精致,超过他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能做出这样的笼子,我觉得也很自豪。
  我做的这套小叶紫檀嵌金丝绣眼笼有两只,板顶和亮顶各一只,图饰大量地融入了苏州元素。有板顶的那只,顶板是以苏州四大古典园林——沧浪亭、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的标志性景点组成的四条屏,联合起来又成一幅通景画。全景都是由金丝手工镶嵌而成。底板四边各有一句描写姑苏景致的诗句:“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每个字都由金片呈现。亮顶的那只,四边四角有四只蝙蝠,当中是寿桃,边是富贵边,寓意是五福同寿。为什么只有四个福?还有一个福就是,让观者有福,让收藏者更有福。下面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图案正好与板顶那只的几句诗诗意相配。两只笼子上面还有桂花、花窗等众多苏州元素,遍布笼身。
  苏周刊:怎么想到做这套“福”笼的?
  颜虎金:杭州有家私人博物馆,规模挺大,他们请我去参观并有意向收藏我的作品。我就在想,既然是放在博物馆里的,就会有人来参观,我的作品怎么也要与苏作鸟笼的声誉相配。怎样才能展示苏派鸟笼的当今艺术?在那次研修班上,与冯文寅、冯文祥兄弟俩一拍即合,开始了合作创作。图饰全部由兄弟俩设计。整个笼子全是满工。嵌金丝可以说是半微雕,整个镶嵌工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其间也经历了不少困难与挑战,比如说那些诗句用的是金片,金片的厚度近一毫米,与金丝不同,镶嵌的难度极大。但难归难,也让我们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应该说,我做鸟笼做了50多年,这两只“福”笼是最满意的,也算是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也希望这门技艺能代代相传。

  我最希望我的作品能放在苏州的博物馆里

  苏周刊:融入苏州元素,是您的又一次创新,也开了南笼技艺的先河,您舍得放在杭州的私人博物馆里吗?
  颜虎金:说心里话,我最希望我的作品能放在我们苏州的博物馆里,这样更有意义,可以流传下去,让更多的人观赏到苏作的精湛工艺。
  苏周刊:这两件算您的封笔之作吗?
  颜虎金:不算。这款还得继续做下去,苏州可用的题材太多了,下一步可能会在题材上做些拓展,继续和这两个兄弟合作。只是我岁数毕竟大了,心有余力不足了。
  苏周刊:在您看来传统工艺的传承最主要的是什么?
  颜虎金:首先是传承,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只有创新才能有更大的生命力。培养出更多青出于蓝的弟子也很重要,现在做鸟笼的人也蛮多的,但像冯家弟兄俩的手艺就面临后继乏人的局面。他们家里面只有一个孙辈还蛮符合条件的,但并不是太喜欢,还需要人劝导。我就跟他说,你有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只要你认真学了,认真做了,有人会把钱送到你家里来,而你如果当个打工族,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做手艺人就是有种福气,自由,而且生逢盛世,正赶上传统工艺生存发展的最好时代,而且国际上也积极倡导文化的传承。
  苏周刊: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颜虎金:能活得长一点,把苏派鸟笼的技艺尽可能再挖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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