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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欣园千年梦（谢孝思） ──世纪老人与千年古城的对话之三（下）
姑苏晚报 20040713 一卷81页
■石弥
大道奇策定乾坤
轮椅沿着西美巷人行道的小斜坡推进 “况公祠”。“况钟主政苏州有实绩，两次奉命升迁，都因有几万市民叩跪苦苦挽留而留任。满街黑压压的跪着的人群呀，人心向背，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谢老的神色坚毅起来，默默地在祠堂里穿行，“况钟文武双全，和周文在同志倒有几分相像。”“这个黄埔第五期、参加南昌起义的老将军周文在同志，苏州人民是不能忘记的。”老人颔首自语。
打倒了“四人帮”，全国人民欢欣鼓舞，谢老也好像重新焕发了青春。回顾“文革”，就像一场噩梦，党、国家和人民遭受这十年浩劫，所受的损失实在太大了。“文革”中，谢孝思的挚友周瘦鹃被逼得跳井自杀，老友柴德赓、顾公硕也被迫害致死。谢孝思是幸存者，他重新出来工作后，为众多好友屈死而难过，为他们及家属的平反和政策的落实而奔走，帮助他们解决劫后家庭的各种困难。同时，谢孝思又非常强烈地感到苏州这个城市有许多事情应当马上着手干起来，因积重难返而任重道远，时不我待。在他的带领下，倡导恢复成立了“沧浪诗社”、“书画研究会”、“女书画家协会”等组织。在党和国家的重大节日，两岸统一工作，香港澳门回归祖国、捐献希望工程、拥军赈灾等重大政治社会活动中，谢老和民进及书画界的同志都积极参加，并取得了显著成效。
1981年，谢孝思在苏州市人大常委会上提出了《紧急制止对苏州文物古迹和园林名胜的破坏》的提案，在提案中接着他在上世纪50年代的思路又一次提出将吴县与苏州全建制合并，这样可以全方位保护古城而开发新区。此提案当时市人大通过了，作为上报省里的文件。但真正上报时一位领导却没将此提案报上去。谢老也参加了省人代会；见提案没报，立即连夜赶写了一件以代表个人名义的提案坚决报上去。谢老的多方呼吁引起了省和中央有关同志的重视。省委统战部长蒋宗鲁同志多次和谢老亲切交谈支持谢老。曾兼任省政协副主席的离休老将军周文在非常支持谢老的行动，多次登门拜访，和谢老切磋探讨保护古城、保护园林的方略和实施办法。然后，通过自己在中央工作的一些老战友帮助协调苏州的保护与发展问题。当时苏州的领导层对到底如何建设苏州，分歧较大，时而尖锐，往往无法统一认识。现在回过头来看，主要还是两个问题：——是苏州城市究竟如何定位?二是发展的区域空间调整。谢孝思等同志认为，首先苏州应明确定为“历史文化名城”，“风景旅游城市“(发展旅游等三产作为“无烟工厂”)；其次，应将吴县与苏州市区全建制合并，这样才能真正松动古城、保护古城和发展新区，从而彻底解决保护与发展的矛盾问题。当时省里的领导柳林、王人三、储江等同志均认真听取了谢老等同志的意见，并在实际决策中积极予以采纳。
保护古城的呼声口高，引起了中央主要领导的关注。中央派周干峙(时任建设学院院长)来苏实地调研情况。周文在将军首先知道了这一情况，迅速通知了谢老和其他几个专家，并叮嘱作些准备。谢老和一位中共方面志同道合的同志商量后，写了一份书面材料交给了周干峙。中央看了周干峙带回北京的材料，又派了两位资深的高级领导干部吴亮平(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匡亚明(南大校长)借来苏开“振兴昆剧艺术会议”之际开展实际调查，以论证周干峙的调查结论。吴、匡两人到苏州后，先后和几十个人谈话详细了解情况。苏州领导层也有所感觉，知谢老和吴亮平、匡亚明私交不错，遂请吴、匡的老朋友谢老出马安抚吴、匡，劝阻吴、匡以求不要将激烈言辞保护古城的信息报给中央。
轮椅推出“况公祠”，迎着硕大的夕阳沿着人行道边向南慢慢地走。谢老指着西美巷口说：“当年我从花街巷绕西美巷过道前街、人民路、十全街走到‘南园宾馆’见吴、匡。”寒喧过后，吴亮平同志对谢说：“今天我真是舌战群儒，受到不少领导辩诘，谢先生意下如何?”谢孝思莞尔一笑说：“我的意见，请你们先参观一个小园林，然后再作定论。”
三位老人带着随员来到著名的周家花园——紫兰小筑。其主人是谢孝思挚友周瘦鹃先生，“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谢老引吴亮平、匡亚明进入园内。其时也是傍晚，园中的原来非常茂盛的红枫、紫薇似通人性，周老去世后，树竟也慢慢地枯死了。几百年树龄的枯木，宛若沉沉的木乃伊，森森然突兀在园中，夕阳覆染之下，一片凄凉。匡亚明同志悲从中来，对吴、谢两位说：“城园之将荒芜，我辈其欤?!”三人考察后，默默走出小园，一时皆不出声。巷窄，汽车只能停在甫桥西街上，走至巷口，谢老转过身望着暮色中的颓墙，伫立久久……掌灯时分，回到南园宾馆。结果“一番剖心沥肝语，竟胜三年莹雪功”。吴亮平、匡亚明两位老革命和老资格的专家紧紧握着谢老的手说：“你带我们看得太及时了，讲得也非常好，太重要了。所讲五点正是我俩久萦于心，但尚未能完全归纳好的‘要言’。烦请您写成书面材料，我们一定报呈中央。”
谢老回家后，速将一位市人大的部门负责同志找来，谢老口授，该同志执笔，拟了一个思路，该同志回家用一天一夜时间赶写出，谢老又进行了修改定稿。但如何送到吴、匡手中又费了一番思量。正好过天市里请吴、匡两同志到开明大戏院看戏，谢老等也去作陪。谢老在上前和吴、匡寒暄谈笑间，将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入了吴亮平之手。第二天，吴亮平、匡亚明打来电话，称：“稿子已看过，非常好。所提五点将全部向中央汇报，这份文字材料主要是你谢老写的，只有第五点后来部分我们稍作了一点归纳和改动。因此请签上你的大名，由我们三人联名向中央报告。谢老沉吟再三，决定不签。但坚持认为此材料及观点均是符合苏州实际情况的。吴、匡两老回京后，写成内参材料并向中央主要领导做了汇报，后又向政治局作了报告。当时中央五常委均对此材料作了批示。过了一段时间，上海文汇报发表吴、匡两人的署名长篇文章《名城苏州亟待抢救》(根据上报材料改写的)。全国上下都引起了震动。过了一个阶段，小平等同志的批示向下传达了，苏州“全面保护古城、开发建设新区”的纲领正式确定下来。但当时根据上级要求调整的《苏州城市整体规划》上报时，发展方针又曾被改为“全面保护古城，重点发展新区”，谢老得知后，马上牵头逐级向上反映，中央和省领导非常重视，又进行了反复研究，最终以“全面保护古城、积极发展新区”来作为规划建设的总方针。从此，苏州形成一条有别于其他城市的独特的既注重保护又积极开发的建设道路。“一体两翼”展翅高翔。
古城保护的方针确定后，还有一个如何妥善解决保护与发展的区域空间问题。谢老汇总了苏州不少有识之士的意见后，再次提案交省人大、省政协讨论。结果在1982年省人大会议分组讨论时，时任省委副书记的储江同志专门到讨论室听取代表意见，并说：“谢老的提案，省委、省人大和省政府研究决定后已决定采纳，动作幅度可能比你们预想的要大。”当时，大家听了都有点纳闷。后来才知道是地市合并，实行市管县的体制。
轮椅从苏州人民大会堂(会议中心)宽阔的广场慢慢地推行，这会议中心的原址是“吴县人民大会堂”，改革开放后苏州人代会和政协大会曾多次在这里召开，不少涉及全市性的重大决策也是在这里酝酿、讨论甚至争议后形成的。坐在轮椅上的谢老回首又激荡起脚中的波澜。革命和建设的道路可从来没有眼前的广场和道路那样平坦。老人加强着语气：“根据邓小平等第二代领导的指示精神，1986年，国务院批示，确定苏州的城市性质是‘历史文化名城，风景旅游城市’。城市规划要执行‘全面保护古城，积极开发新区’的方针。‘古韵今风，略越时空’苏州式的发展逐步形成……”
千年梦四在今朝
飞檐斗拱，青砖面墙，石鼓门蹲，大清按察使衙门昨日的威仪仍依稀可见。坐着轮椅经过此门的谢老，端详着这今年6月刚修复的门楼、门庭和门墙，嘴里轻轻念叨着：“整旧如旧。修复得很好。敬畏历史，才能更好地开拓未来……”
道前街秩序井然。第2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今天将闭幕。在谢老等有识之士竭力保护古城的同时，1972年11月1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通过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30余年过去了，保护世界遗产已成为全球最为广泛、最受欢迎的国际行动，全球范围保护遗产的理念和行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入人心。“保护古城不仅仅是政府的事，也是公众即包括每一位市民在内的责任。要真正保护好古城，要‘三管齐下’。一是立法。要通过地方立法，确立保护的法规；二是管理。不严格管好，一切都无从落实；三是全社会参与。只要广大市民都能自觉参与加入到保护的行列里来，古城的保护一定会走在世界的前头”!百岁老人的思维竟仍如此铿锵。
谢老的行动更铿锵。苏州“保护古城，积极开发新区”的方针确定后，作为市人大副主任和政协副主席，几平每处需要恢复和落实政策的园林名胜和控保建筑谢孝思都亲自去过，在市主要领导的关心和有关部门支持配合下，对凡是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和做法，都敦促其落实和改正并收到了较显著的成效。在保护城园的同时，谢孝思还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的一切。1982年谢老因拥军工作做得好被评为江苏省十大拥军模范之一。1983年又创办苏州美术专科学校，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人才。1985年谢老访问日本并在池田市作《论中国苏州传统书画艺术的渊源和发展》的学术报告，受到日本方面高度评价。1997年，中国苏州历经几年精心准备和艰苦努力，上报的拙政园等四所园林被列入世界历史遗产(后又有五所园林拓展加入)。这一年，谢老主编的《苏州园林品赏》正式出版并将之作为献给拙政园等四所园林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礼物。1999年谢孝思将自己平生所作书画精品161件，于建国五十周年之际，捐赠给了国家。
缓缓推进的轮椅拐入学士街，经“锦绣天堂”，过“茶人村”，在胥门古城墙广场停下来。夕阳西堕，晚霞满天。穿越古胥门城门洞，瓮城墙基前，就是接官厅，巨大的伍子胥雕像就矗立在那里，那超越时空的智者2500多年后仍然目光如炬。今天，两位相距千年同为“外地人”又为苏州作了巨大贡献的人物，“历史性”的见面了。在他们的河对面，一位也是苏州老朋友的先生，正在主持着第2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的闭幕式。夕阳在城际西边的远山慢慢地落下去，天空被余辉映成一片酡红。胥门古城墙外坐在轮椅上的谢孝思和其身边的伍子胥雕像一起沐浴在金光迷蒙的暮霭中，相顾无语地见证着2500多年的历史。
天际混沌，夜幕降临了。
胥江口接官厅对面的苏州规划展示馆——第2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主会场华灯齐放。
108名苏州少年少女神色庄重地向全世界宣告：
“让全世界所有青少年均接受世界遗产教育，确立保护世界遗产的意识，自觉担负起保护世界遗产的责任……促进各个文化间的多元对话和全世界的和平与发展。”
听着这童稚却昭示未来的《苏州宣言》，百岁老人和千年古城一起笑了。
这是瞬间被镌刻进历史的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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