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风流孽海花

苏州日报 20160826 B第03版

■沈慧瑛


《曾朴》沈潜 肖逸然 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版
  苏州是状元之乡,但被人记住的状元并不多。在光绪皇帝眼里“才猷练达,学问优长”的洪钧是唯一出使四国的状元,也是唯一运用外国文献编撰《元史译文证补》的历史学者,但他的出名并非因其才华与成就,却与侍妾赛金花有关,而始作俑者是常熟人曾朴。洪钧、赛金花分别穿上金雯青、傅彩云的马甲成为曾朴的小说《孽海花》的男女主角。《孽海花》蜚声中外,曾朴遂以文学家名垂于世,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沈潜、肖逸然笔下的曾朴是个多情深情的男子。园林是最适宜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场所,曾朴与丁氏表姐情窦初开于曾氏虚廊园,双方父母默许着他们的卿卿我我。看似一段佳缘却因少年曾朴的神志迷离和“偷情”放纵而夭折,表姐另抱琵琶,从此天涯海角。天不老,情难绝,思念与忏悔伴随着曾朴一生,表姐的影像挂在他的卧室,与其朝夕相伴。1927年,年届五旬的曾朴创作了自传体小说《鲁男子》,借助小说将那段刻骨铭心的无以释怀的缱绻一世的恋情公之于世,祭奠终将逝去的青春,告慰地下的表姐。初恋使他懂得两情相悦之纯美,与汪珊圆的婚姻则使他深感家庭生活之幸福。汪珊圆系出名门,其父汪鸣銮与曾朴之父曾之撰是好友,门当户对,才子佳人的婚姻受到亲友们的祝福。然曾朴心系表姐,迫于父母的压力才勉强与汪珊圆成婚,新婚之夜狂饮醉酒,不入洞房。遭遇冷落的新娘礼数周全,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品性感化了曾朴,毕竟他是个心底柔软的人。造化弄人,结婚十四个月后,汪珊圆生产不久,母女先后亡故。恩爱夫妇一旦长离,“我将安依”?《悼珊六首》是才子多情而哀痛的声音。曾朴又填了一阕《南乡子》,寄托他的怀念与惆怅:“昙形忒温柔,拼要从今不注眸。魂会追寻心会记,难丢。红烧冰绡冻不流。谁道此生休?也倚银灯伴我愁。你自伴侬侬伴你,悠悠。倒无离恨挂心头。”他心灰意懒又满腔悲痛,以致走进会试考场后,故意“墨污试卷”,自我终结“仕途”。为情所伤的曾朴把对亡妻的思念都化在了名为《雪昙梦》的传奇里,戏说着甄逋生与王镂冰夫妇的悲欢离合,渴望着与汪珊圆再续前盟。诚如作者所讲,“从开场到高潮,《雪昙梦》始终贯穿了作者对亡妻深切的缅怀之情”。风花雪月,你侬我侬,都抵不过传统礼教与生老病死,离愁别恨奈何天。从《鲁男子》到《雪昙梦》,从初恋到发妻,曾朴深深地爱恋着她们,以文学方式礼赞她们,让她们在文字的世界里永恒。
  作者通过曾朴的小说及其《病夫日记》来分析解剖曾朴与表姐的情感纠缠及悲剧产生的原因,以及与汪珊圆婚后生活从隔阂到和谐的转变根源,反映曾朴情感的丰沛而激越,细腻而敏感,及其本质善良淳厚的特征。这种情感丰富的鲜明个性,加之旧时代文人的习气,注定曾朴的情感路上故事频现,如与续弦沈香生“感情起了裂纹,忽然迷恋张彩鸾…… 遇到俞意珠,性情温柔而含忧愁性,有一种天然的融合”,白玫瑰与红玫瑰各有千秋,都令曾朴欢喜动情。曾朴平生得意的快事就是花八十两银子买的一个婢女——小凤仙,却阴差阳错与蔡锷走到一起,“间接推翻洪宪皇帝袁世凯”。生命中的相遇或者偶遇,都被曾朴珍视过善待过,且激发了他的创作冲动。
  作为世家子弟,自幼接受传统的“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曾朴应该走的是光宗耀祖的官道,但颇具孤傲狂放个性的曾朴注定志不在官场,他说:“男儿快意动千秋,何用毛锥换貂珥?”“君不见苍松古柏盘屈于云霄,安能局促泥涂日与荆枳比”。诚然,曾朴也关心时局,支持维新变法,关心立宪,数度在宦海沉浮,但终究无缘政坛,“我的做官,是我的意志吗?不过环境驱迫出来的几出耍猴戏罢了,这是我生活里的几页苦闷史”,这是曾朴的心声。作者在充分掌握史料的基础上,比较全面地梳理了他的家世、情感、仕途、文学创作,尤其客观评价了传主的人生亮点及其在文化传播、文学创作与翻译方面的影响力与历史地位。曾朴逝世后,好友们纷纷撰写挽联,包天笑有“文章惊海内”之句,柳亚子则写:“大笔果淋漓,野史一篇传孽海;老成又凋谢,文宗千古仰虞山。”词坛名家、昆曲家吴梅的“平生事业鲁男子,半世风流孽海花”的挽联最引人注目,他们称道曾朴在文学上的贡献与成就。确实,文学是他一生的挚爱,是他实现灵魂皈依与精神救赎的利器。
  曾朴在心理上与官场保持距离,但从少年时代就与官场中的亲朋好友交往频频,叔伯兄弟、见闻掌故都被他描摹到《孽海花》这部划时代的小说中。《孽海花》描写社会动荡与文化嬗变中达官名人的价值取向,反映了以金雯青(洪钧)为代表的从陶醉天朝大国到睁眼看世界的心路历程与人生际遇。兼因描摹的上流社会人物对应着生活中的真人,成了轰动一时的小说。蔡元培称《孽海花》“最配合我的胃口了,它不但影射的人物轶事多,为从前小说所没有,就是可疑的故事,可笑的迷信,也都根据当时一种传说,并非作者捏造”。蔡元培的同乡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孽海花》“结构工巧,文采斐然,则其所长也”。又将它与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刘鹗的《老残游记》并称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
  同时曾朴致力于以雨果作品为主导的法国文学翻译工作,成绩不俗,声名鹊起。张元济评论:“当年翻译外文,只有闽县林琴南的古文和常熟曾孟朴的白话,才能合乎理想要求”,商务印书馆开出了千字银洋16的最高标准。翻译雨果的作品,使曾朴找到“一种政治理想、文学观念、精神气质上”的共振共鸣,尤其是浪漫主义的情怀,两人如出一辙。创作、翻译及创办《小说林》《真善美》杂志及真善美书店,曾朴沉醉在自己的文学天地里,培养了一大批作家,同时又密切关注新文化运动,鼓励胡适等后辈,中肯指出新文学的问题所在,胡适称他为“梦想改革中国文学的老文人”。
  “真正的文学,是超时间的”,曾朴如是说。这也是经典之所以永远成为经典的缘故。

  □沈慧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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