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为红颜 改变历史走向

姑苏日报 20150412 B第03版

■简雄

■简雄
  这个故事家喻户晓。而且严格地说,吴三桂并不算士林中人。但因为一位叫陈圆圆的苏州姑娘,竟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也因为梅村的长诗《圆圆曲》,不写,本书似乎就会缺少了什么。

  姑苏浣花里圆圆娇罗绮

  康熙朝吴江人钮琇在《觚賸》里留下一篇评话式的《圆圆》,还全文收录了梅村的长诗,基本将这位江南名姬的传奇人生演绎清楚了。乾隆朝苏州人顾公燮《丹午笔记》将此文摘编了一个“简约版”,文字更加明白晓畅。而与钮琇同时代的江阴知县陆次云,也写了一篇《圆圆传》,基本就是通俗小说。
  先来看男女主角的简历:
  《清史稿·吴三桂传》的介绍很像“员工登记表”:
  吴三桂,字长伯,江南高邮人,籍辽东。父襄,明崇祯初官锦州总兵。三桂以武举承父荫,初授都督指挥。襄坐失机下狱,擢三桂总兵,守宁远。(卷四百七十四列传二百六十一)
  三桂虽一介武夫,却是个多情英雄,《觚賸》提供了完全不同于正史的语境:
  延陵将军美丰姿,善骑射,躯干不甚伟硕,而勇力绝人,沉鸷多谋。弱冠中翘关高选,裘马清狂,颇以风流自赏。一遇佳丽,辄为神留,然未有可其意者。常读《汉纪》至“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慨然叹曰:“我亦遂此愿足矣。”虽一时寄情之语,而妄觊非分,意肇于此。(卷四)
  “延陵”为春秋“吴”姓郡望,延陵将军即吴三桂。阴丽华是汉光武帝的皇后。三桂“志向”确实够大的,但秒杀他的却是江南名姬陈圆圆。《觚賸》把陈圆圆的出场,放在明末天下大乱的背景中,很有风云演义的风格。北方战乱,而江南凭借长江天堑依旧醉生梦死,尤其是经济文化发达地区苏州“方极声色之娱”:
  有名妓陈圆圆者,容辞闲雅,额秀颐丰,有林下风致。年十八,隶籍梨园。每一登场,花明雪艳,独出冠时,观者断魂。(卷四)
  把“林下风致”用在一位风尘女子身上,可见圆圆主要是那种飘逸出尘的淑女类型,和冒辟疆的评价相吻合(后述)。
  其他一些史料笔记中也有陈圆圆的故事。这里“创意”一下,以梅村《圆圆曲》为基本线索来展开叙事。
  吴伟业《圆圆曲》共七十八句,被学界称为“微型史诗”。因全诗不难找到,也有各自理解的现代译文,后生小子就省点篇幅,按自己的理解,挑要紧的边抄边聊。先看梅村诗意中的圆圆:
  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苏州并没有“浣花里”的地名,据史料,应该是唐伯虎居住过的桃花坞,今街区北面的荷花池虽淤塞,但还在。桃花荷花,看来“浣花”是没有问题的。清吴县人(今苏州)谢家福(1847-1896)《桃坞名胜记》有《陈圆圆家》一条,记述了圆圆在苏州桃花坞长大的经历。苏州桃花坞街区积淀着厚重的历史文化,那是可以另写一本书的。赶紧来看陈圆圆的家:
  陈圆圆家,在后板厂街北四亩田。今建宝藏寺。
  木居士《愤言》:陈圆父邢三住四亩田。生圆时,群雉集屋,因呼为野鸡。母姨陈,俗所称卖瘦马者。母殁,依之,遂陈姓。归三桂后,贼将掠献闯,使侍太子。闯败,归太子及圆,三桂怒为太子侍,罢五月朔迎立义兴之议。此太子自言,当时窃疑之,后见王永章《天崩地坼记》,信然。一朝兴废,实系此雉,苟有前知,灭此祸水。(卷四)
  “四亩田”的地名今仍在,而宝藏寺已不见踪影。《姑苏小志》中有“陈圆圆梳妆楼”一条说得就很详细了:“光绪二十八年(1902),西洋人买去改作耶稣堂,立桃坞中学堂。”桃坞中学曾出过钱钟书这样的大家,今已改称苏州市第四中学,仍在原址。
  圆圆本姓邢,生母死后随养母才姓陈的。养母是个瘦马经营者,圆圆的风尘人生从此开始。《觚賸》说归吴三桂后,吴府中还都叫邢太太的。谢家福是位诸生,有着强烈的“红颜祸水”传统观念,圆圆出生时“群雉集屋”的说法很有意思,居然小名就叫“野鸡”。其实至少汉代人眼中的野鸡并不一定有现在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凤凰的人间版哪,譬如汉高祖刘邦的发妻就叫吕雉。
  陈维崧《妇人集》中也有陈圆圆一条,说法和《清史稿》类同:
  姑苏女子圆圆(字畹芬),戾家女子也,色艺擅一时。如皋冒先生尝言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鬟,难其选也。蕙心纨质,澹秀天然。生平所觏,则独有圆圆耳。
  崇祯末年,戚畹武安侯劫置别室中,侯武人也。圆圆若有不自得者。李自成之乱,为贼帅刘宗敏所掠。我兵入燕京,圆圆归某王宫中为次妃。
  陈维崧在冒家读书十年,冒襄对陈圆圆的评价,没准是他亲耳听辟疆讲的。武安侯是汉武帝舅舅田蚡的封号,这里显然暗指田弘遇。《影梅忆语》中还提到,崇祯十四年(1641)冒襄又到苏州寻找董小宛而不得,转而迷上了“陈姬某”(即陈圆圆)。冒襄把这段故事写在了《影梅庵忆语》中,后面再说。
  继续梳理《圆圆曲》。

  豪门宴会订下终身

  圆圆心气很高,甚至梦想着嫁与帝王家。江南水巷密布,叫“横塘”的地方很多,不一定是具体指某个地方,但苏州城西南的横塘最有名。最后两句说的就是田家和周家争宠,田弘遇来江南寻美女的事儿,《英雄美人》中已述及。但圆圆到底被哪家抢去,史料笔记并不一致。
  《圆圆曲》说到吴三桂初见圆圆,是在某勋戚为他出征送行的家宴上: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馆,待得银河几时渡?在豪门宴会的歌舞表演上,吴三桂被美女圆圆迷住了,俩人订下终身。但出征在即,圆圆无法随军,只能留在京师,才出现后来的变故。“油壁车”即考究的高级武官公务车。梅村提到了“田窦家”,虽是用典,自然让人想起姓田的豪门贵族。《影梅庵忆语》说得更含糊,说圆圆当初是“为窦霍门下客以势逼去”。后生小子以为,这几个姓氏都是汉代豪族,不过是皇亲国戚的统称而已。其实,圆圆被谁掠去都一样,关键是她最后确实归了吴三桂,并成了改写历史的“女一号”。
  陆次云《圆圆传》明确说是田弘遇:
  圆圆,陈姓,玉峰歌妓也。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崇祯癸未岁(即崇祯十六年,1643——引者注),总兵吴三桂慕其名,赍千金往聘之,已先为田畹所得。时圆圆以不得事吴怏怏也。而吴更甚。田畹者,怀宗妃之父也,年耄矣。圆圆度《流水高山》之曲以歌之,畹每击节,不知其悼知音之希也。(张潮《虞初新志》卷十一)
  “怀宗”即崇祯谥号。《小腆纪年附考》卷五载,顺治元年(1644)五月,大清摄政睿亲王多尔衮进入北京。初三日,为崇祯举行葬礼,“谥为怀宗端皇帝,周后为烈皇后,改葬于田贵妃之寝园”。
  《觚賸》也说得很明确,陈圆圆是被周皇后父亲嘉定伯周奎买去的。钮琇显然参考了《圆圆曲》的线索,用说书人的笔法来写的。
  后生小子琢磨这两篇“小说”,尽管陆次云“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成了流行名句,但不过是江湖谈资而已,因为陈圆圆是以“姿致”而非“色”名动风月场的。这是和圆圆有过一段感情纠葛的冒辟疆的评价,应该相当靠谱。再依据上引《人海记》尤其是《石匮书后集》的记述,本文采用钮琇《圆圆》中的说法,即掠去圆圆的是周家。因原文铺陈很长,抄起来麻烦,还是后生小子自己把故事说一说罢。
  却说周家看田贵妃得宠,生怕皇后失势,周奎就趁回苏州老家上坟的机会,想在苏州找一位色艺俱佳的绝色美女献给崇祯,一方面让皇帝舒缓一下焦头烂额的神经,一方面也压制一下田家的宠势。便重金购得陈圆圆,带进宫里,先放在周后身边,等待机会。一天,皇帝来看皇后,看到了周后身边侍女中有张新面孔,便问哪里来的?周后回答说:“现在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很少能顺意,这姑娘是苏州人,昆曲唱得呱呱叫,想让她给皇帝做个伴。”可是,崇祯正被内忧外患弄得日夜焦虑,无心渔色,又被田贵妃管着,竟把圆圆送了回来。
  算命先生出道的周奎相当精明,他宴请吴三桂,本是眼看这位大将受到皇帝倚重,拉拢一下很有好处。不料想三桂武夫多情,偏偏迷上了圆圆,终于开口提亲。周奎心里那个不舍得哪!周家有门客看出周奎竟然想拒绝,连忙说,现在国难当头,吴将军深受皇上器重。如果有一天打了胜仗凯旋,他要什么皇上给什么,到时候他向皇上开口,圣旨下来,多被动啊。老爷贵为皇亲国戚,家里北方佳丽、南方美女应有尽有,居然不舍得用一个小女子去讨吴将军欢心?周奎听听有道理,就将圆圆许给了三桂。
  吴三桂披挂出征,崇祯当庭赏赐银子三千两。三桂拿出一千两做聘礼。但时间紧迫,来不及举行婚娶仪式了。周奎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先把圆圆送到吴襄家里。
  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京师被农民军攻占,圆圆被夺,吴襄全家被杀。吴三桂冲冠一怒投清。当改换门庭的吴大将军昼夜不息追击李自成时,陈圆圆在哪里呢?
  原来农民军溃退出北京,圆圆竟逃过一劫,被吴三桂手下意外搜得,一面飞骑报告三桂,一面护送“云鬟不整”“啼妆满面”的陈圆圆与驻师绛州(今属山西)的吴三桂相见。
  专征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吴三桂做足排场,亲自前往迎接。军中专门搭建了一座彩楼,备好服饰车马,旌旗箫鼓一字排开,蜿蜒三十里。
  大清定鼎中原,顺治帝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先剿灭农民军,后协助清军进攻各路南明政权。圆圆跟随三桂,由陕西入四川,最后驻扎在云南。钮琇感慨说:“人臣之位,于斯为极”。吴伟业也带着悲壮的心情抒情说: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因为英雄多情,竟用全家的白骨换来一代红颜。“红妆”有版本写作“红颜”,后生小子觉得更合适。
  《圆圆曲》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吴陈的故事并没有完,圆圆入了平西王府,因三桂正房已死在李自成刀下,三桂要把圆圆扶正,但被陈圆圆拒绝了。这位阅尽风尘的苏州姑娘已经不再年轻,梳妆洱海,难道圆圆想起了家乡苏州山塘河畔的涟漪了吗……休息一下,让记忆闪回到如皋才子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中……

  一代名姬谢幕

  崇祯十四年(1641)早春,如皋老乡许直赴广东任职,辟疆与他一同乘船来苏州。一次喝酒回来闲聊,许直向百无聊赖的冒公子介绍了陈圆圆,说这位陈姑娘的昆曲唱得太好了,“不可不见”。冒襄便抖擞精神,数次寻访,终于得见:
  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是日演弋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影梅庵忆语》)
  在冒襄的印象中,圆圆的美在“姿致”而不是“色”,那种淡雅的风韵不是一般女子具备的,这一定不是“色甲天下之色”的类型。
  转眼到了深秋。等冒襄侍奉母亲看望父亲再次回到苏州,却听到了陈圆圆被豪门抢去的消息。这次不是郁闷而是“惨然”啊。不过,冒襄只是虚惊一场。在一位朋友的口中得知,被抢去的不是陈圆圆。
  又见到圆圆,辟疆狠狠抒情了一句:“如芳兰之在幽谷也!”
  第二天,圆圆淡妆打扮,请求拜见冒母。灯下的圆圆神情有些凄楚,说:“我此身想从良,终身可托付的,没有比公子更合适的人了。今天见到太夫人,如覆春云,如饮甘露,真像我的婆母,请公子不要推辞。”
  圆圆的表白似乎吓着了风流冒襄,拿出的理由就是后来对付董小宛的那几条,并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你看,两次来看你,路上都走得那么艰难。你的表白太突然了,我惊讶万分。即令这是真心话,现在我也塞住双耳,坚决谢绝,不能误导了你。”
  一阵沉默,圆圆把口气放婉转了,说:“倘若公子不弃,我发誓以身侍公子,决不负。”辟疆答道:如果这样,那就与你拉钩。”“
  冬去春来。崇祯十五年(1642)春天,正在毗陵(今江苏常州)的冒襄终于听到父亲转危为安的消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想起去年冬天的约定,便来苏州找陈圆圆。仔细推敲冒才子的用词,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给“屡趣余”的陈圆圆什么承诺,而是来“安慰”一下而已。结果,这次圆圆真的已在十天前被豪门掠去了。冒襄虽“怅惘无极”,但看看他有点轻描淡写的自述,就能理解后来董小宛嫁进冒家有多艰辛了:
  然以严亲患难,负一女子无憾也。
  不知陈圆圆是不是知道了当年冒襄的内心独白,才决定谢绝另一个男人吴三桂扶正的好意?
  女人对男人的直觉往往相当准确。云南王府的生活看似平静,但暗流涌动。圆圆发觉了三桂的造反举动,便以年老色衰为借口,请求平西王给她一个安静的去处,吃斋诵经。
  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起兵反清。康熙十七年(1678),清军攻进平西王府,但陈圆圆不知去向……
  一代名姬谢幕,天边传来歌声:为君别唱吴宫调,汉水东南日夜流!
  本文摘自《浮世的晚风》之《冲冠一怒》,原文八千字。该书已由古吴轩出版社出版,文中标题均为编者所加,本报选摘到此结束(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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