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寺救宝那些人那些事

姑苏晚报 20130505 B04版

■汤雄

■汤雄
  “(1966年8月24日)红卫兵向所谓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发起进攻,于23日、24日涌向大街小巷、郊区农村砸招牌、换名称,使全市文物、古迹、园林在所谓‘破四旧’中遭到严重破坏,其中被砸毁:大小佛像569尊(灵岩山37尊、寒山寺8尊、玄妙观和正山门521尊、虎丘的千手观音和哼哈二将),宝鼎3座(重10吨,最大的玄妙观铁鼎6吨),大铜钟4只,名匾31块,古人对联49副,摩崖石刻、翁仲(墓前的石人石马等)28处……”(摘自苏州市档案局1987年1月版《苏州大事记》)
  令人称奇的是,在整个苏州市绝大部分的庙宇寺院、佛像藏经惨遭摧毁的情况下,位处洞庭东山镇西坞的紫金庵、甪直镇上的保圣寺,苏州城西的戒幢律寺(西园寺)中的五百罗汉与寒山寺的藏经、碑刻与部分佛像,却安然无恙地保存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面对这批国宝级的文化瑰宝,人们难免会沉思:是谁帮助它们躲过了“文革”那场劫难的呢?

  一块"皇碑"镇邪势

  位于吴中区甪直镇上的保圣寺,创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503年),寺内有唐朝号称神塑杨惠之所亲手雕塑的9尊塑壁罗汉像,为此,1961年保圣寺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66年8月下旬,大约20多位来自甪直中学高二班的红卫兵们,在全国一片“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狂潮的煸动下,拿着锤头与铁钎,呼着口号,冲到了保圣寺,开始了他们的“大破四旧”的实质性行动。
  然而,这天保圣寺破例没有开放,正山门铁将军把门,不能进入。红卫兵们到处寻找掌管钥匙的那3个人:一个是镇文化站站长朱耀明(当时甪直镇文化站也设在保圣寺内); 一个是兼任保圣寺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的唐仲尧;还有一个平时每天都要来到保圣寺做义工的名叫潘阿桂的妇女,惜乎都不见了踪影。但这难不倒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红卫兵小将”们,他们在徐某与陈某这两位积极分子的带领下,纷纷爬上保圣寺高耸的正山门,挥起手中的大锤与铁钎,砸开了这座楣与檩墙刻有“西游记”砖雕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砖木结构的门楼。
  保圣寺的正山门门楼结实而又高大,砸垮它可费了红卫兵们不少的力气。
  正山门砸掉后,红卫兵长驱直入。但是二门的铁门仍然紧锁着。正当红卫兵们准备抡起大锤如法炮制的时候,不知是谁发现了竖立在二门旁的一块石碑,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说不能敲了,里面的菩萨更加敲不得了,这块碑上明确写着,这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呢!众人闻声上前定睛一看,可不是,但见一块一平方多的花岗石碑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镌刻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颁布,江苏省人民政府立”等的字样呢!
  毕竟这20多个红卫兵都是当地人,对保圣寺有感情; 毕竟他们又都是有文化的年轻人,懂得这座保圣寺的非同价值与意义。所以面对这块“皇碑”,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退避三舍了。
  就这样,甪直保圣寺中的国宝级文物,得以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据王信老人回忆,其实当时上述这三位掌管保圣寺钥匙的人都在远远地观望着发生在保圣寺门前的一切动静呢,他们准备在红卫兵冲击保圣寺二门时,上前制止。后来红卫兵一撤退,唯恐以后不测,他们就连忙把所有保圣寺的钥匙交到了淞南公社(当时甪直镇隶属淞南公社的市镇办公处)民政科,由公社统一掌管了起来。从此,保圣寺铁锁把门,直到1977年才正式对外开放。
  山民团结护国宝

  坐落在苏州洞庭东山西坞绿化村的紫金庵,只因庵内有800多年前南宋民间雕塑家雷潮夫妇亲塑的16尊罗汉而价值无比、闻名天下。
  话说1966年8月底的一天上午,来自东山中学的几十个红卫兵先后将紫金庵周边的“眠云寺”与“三官堂”、“兴福寺”相继砸毁后,又相约在午饭后再到紫金庵继续“破四旧”。时任绿化大队民兵营长的金兴元闻讯后,就再也坐不住了,草草吃过中饭后,便带上几个民兵早早来到紫金庵恭候了。
  果然,12点30分左右,已陆续有臂套红袖章的红卫兵掮枪竖棒来到了紫金庵。金兴元与紫金庵的云川法师一见,先上前客气地招呼他们到“听松堂”休息。这时,细心的金兴元发现,红卫兵中有位戴眼镜的小伙子,很可能是个小头头(事后得知,他是东山中学高中学生,名叫章本义,现任吴中区政协委员),就上前与他商量说:紫金庵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文物究竟是否是四旧?要不要破?谁也吃不透。还是先向上级公社请示一下为好。章本义听了觉得有理,就同意了金兴元的建议。
  那年月乡村电话极少,要打电话须翻过一座山头,到大队部里去打,来回至少一个小时。下午二点钟光景,正当红卫兵们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去打电话请示的民兵回来了,报告说:紫金庵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不属于四旧。金兴元听了,正中下怀,即提出马上“封闭大殿”。但一部分红卫兵不同意,口口声声地嚷着要“敲老爷(指佛像)”,甚至有的揪住章本义的胸脯,骂他是“叛徒”。听松堂里顷刻乱成了一团。
  这时,寺外的民兵们闻讯,连忙涌进了紫金庵,大家异口同声地支持他们的营长“封闭大殿”。金兴元见状,趁势站到方台上,当众宣布:紫金庵是国家定性保护的文物,我们当地民兵有责任保护; 为防止不明真相的群众受阶级敌人的煽动,借破四旧为名破坏文物,现在决定紫金庵寺由绿化民兵营接管。
  但是,这边群情激奋,那边却已有红卫兵翻箱倒柜,把大量画轴、经书堆积在天井里,准备焚烧。金兴元见状,连忙带领民兵冲过去,以防火警名义上前制止。无奈红卫兵根本不听劝阻,一边吼着“凡是庙里的都是四旧,都要破”,一边依然点火焚烧。这时,云川法师再也忍不住了,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一把将那为首的红卫兵拉到墙上挂着的毛泽东画像下,反问道:“这也是庙里的,你们也拿去烧呀?!”
  红卫兵正因砸不到佛像而恼火,一听云川这话即刻找到了借口,他们当即一边大叫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一边上前推推搡搡地抓住了云川法师,把他关到公社总部去,带着云川仓惶地离开了紫金庵。
  红卫兵撤离紫金庵后,唯恐以后不测,金兴元即一边带人把佛殿前后长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贴上了封条,一边马上安排民兵值班,日夜驻守在庵内。
  果然,没几天,一大批外地来的红卫兵串联着东山中学的红卫兵,共约百把人,再次涌到了紫金庵,挽袖捋臂地要砸佛像。当地的村民们唯恐几个守庵的民兵抵不住,就闻讯自发集结起来,顺手拿起农业工具,冲到了紫金

  庵。顿时,一方要砸,一方要保,双方剑拔弩张。就在这时,金兴元带领全体民兵闻讯赶到,把百把个红卫兵团团包围在中间,“文物不是四旧,保护文物没有错!”“提高警惕,谨防阶级敌人搞破坏!”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众怒难犯!被包围的红卫兵们见势害怕了,退却了,他们只得一边色厉内荏地嚷着“下次再来”,一边鱼贯而出,溜之大吉了。
  红卫兵两次冲击紫金庵,使金兴元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为了确保紫金庵的安全,他加强了值班民兵人员,每班扩充到16人之多;护卫人员更是巧妙地将紫金庵佛殿作为重中之重的保护对象,干脆在佛殿大门上贴上了“仓库重地,闲人莫入”的告示。
  就这样,东山紫金庵在当地绿化村村民团结一心的保护下,安全地保护下来了。

  和尚巧护寒山寺

  苏州寒山寺中有好多碑刻,都是国家的宝贝。如清朝俞樾写的《枫桥夜泊》诗的手迹;宋朝的岳飞、明朝的唐伯虎、文征明、清朝的康有为、罗聘等名人的字画墨迹。十年动乱开始后,为保护寺中的珍贵文物不受损坏,时任寒山寺住持的性空法师一边24小时紧闭寺门,一边与师兄演林采取紧急方法,应对不测。
  他们先用稀泥巴把碑上的字糊起来,然后买来宣纸,用墨汁染黑后,贴在每块碑面上。等碑面晒干后,他们再用白色粉笔研成粉末制成的颜料,在碑面认认真真地书写上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和“老三篇”;藏经楼里也藏着国家的宝贝———几十册清版的龙藏。为了保护藏经楼与珍贵的龙藏,性空与演林也在整个藏经楼上端端正正地贴满了“伟大领袖”的画像。五百尊微缩楠木罗汉像,是清朝一位雕刻家的杰作。为了保护它们,性空和演林分为三个夜晚,在更深人静的时候,硬是用一根扁担和两只提桶,把它们一担一担的挑上藏经楼,藏在楼后面那间隐蔽的密室里。
  性空他们的迷魂阵很灵验,果然,没几天,当造反派和红卫兵几次冲进寒山寺欲“大破四旧”时,他们只把大殿里的8尊高大的菩萨塑像砸掉了,没有发现寺中到处张贴的墨汁新鲜、浆糊未干的毛主席语录与革命标语下面覆盖着的重要的秘密。
  后来,城里又来了队名为“红黄会”的造反派。他们来到寒山寺后,把大殿、藏经楼用门拦成一格格的临时房间,干脆住下不走了!为防他们在寺内到处乱翻乱动,性空法师又趁其不备,在夜间把枫江楼里挂的一些字画匾额偷偷地藏了起来。令人痛心的是,有两幅清代名人的画来不及转移,最后还是被造反派抄出来扯碎后,扔到垃圾堆里去了;与那两幅画同时遭殃的还有一尊铜观音像与一尊玉如意,也在那次“红黄会”进驻寒山寺时丢失了。
  破四旧的狂潮卷过后,大约1969年左右,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才偷偷派人来到寒山寺,暗中关照性空法师要保管好藏经,防止被人破坏。在那种错综复杂、前途渺茫的日子里,性空法师只能凭着自己对佛门事业的一腔热诚与基本的良心做事。令人欣慰的是,经过“文革”十年的折腾,寒山寺的藏经、碑刻等在性空和演林俩位和尚殚精竭虑地保护下,还是基本被保存下来了。
  明开法师舍命护寺

  1966年10月5日,苏州市红卫兵总部开始行动,先派60多人冲击苏州市佛教协会,强行霸占了市佛协所在地———华严寺。10月6日,红卫兵总部又把目光转向了西园寺,勒令寺内僧人把所有公私财物以及法器等宗教用品全部交到华严寺。僧人们用两部小板车运送了十多天后,红卫兵还不满足,还要把寺内历史上遗留集藏的众多典籍统统送到华严寺去销毁。在这危急关头,明开法师对他们说:“经书很多,人力不够,又没有大的卡车装运,而且其中许多是有文物价值的古籍善本经书,不能一律搞掉,目前先把它封起来,以后再作处理。”红卫兵头头听了这才勉强表示同意。于是,这批珍贵的佛教典籍在明开法师的缓兵之计下幸免于难。为了使寺内的文物万无一失,从1966年10月到次年1月间,明开法师始终带领全寺僧众紧闭寺门,以防不测。
  1967年1月,市红卫兵中由于派系对立,一反破坏寺庙、摧残僧人的常态,突然对西园寺“友好”起来。明开法师趁机机智地利用红卫兵彼此间的派系矛盾,亲自前去劝说红卫兵:“西园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五百罗汉和许多经书是国家的文化遗产。搞掉容易,以后却永远恢复不起来了。我请求你们出个保护的告示,保存这个名胜古迹。”
  红卫兵总部破例同意了明开法师的这个建议。1967年1月13日,把一张保护西园戒幢律寺的《通告》交给了明开法师。明开立即把它贴在了寺庙的大门上。在当时混乱不堪的毁庙风潮中,这张《通告》确实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然而,就在那天晚上,一件险象环生的事情在西园寺的大门口发生了。
  当时在西园寺附近住有4名从北京、天津来的红卫兵。那天傍晚他们来到西园寺寻衅滋事,指名要明开法师出来答话。明开法师出来以后,他们劈头就问:“这张《通告》是你去弄来贴出去的?”明开法师点头称是。他们又指着《通告》说:“什么文物保护单位,完全是个封建迷信堡垒,没有保留的必要,要搞掉它。”明开法师急忙解释说:“这是红卫兵总部的《通告》,你们应当遵守。”但那4个红卫兵强词夺理道:“这是苏州地方性的红卫兵组织,不是全国性的,只能管苏州的红卫兵,管不到我们北京天津的红卫兵,我们不受它的约束。”明开法师听了反驳道:“同样都是地方性组织的红卫兵,苏州的红卫兵管不到北京、天津,北京天津的红卫兵也管不到苏州,苏州的事由苏州的红卫兵来管,你们回去管北京天津好了。”这4个外来的红卫兵被明开法师驳斥得哑口无言,顿时恼羞成怒,他们一边吼着“他妈的,你是红卫兵吗”,一边团团围住法师,抡开巴掌,左右开弓,挥向法师的面部,直打得明开法师当场面颊红肿,两耳流血,他们这才乘着暮色逃之夭夭。从此以后,明开法师双耳失聪,再也听不清声音了。
  说实话,当时光靠明开法师一个人,也是保护不了西园寺的,除了红卫兵外,当地的农民兄弟为护寺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1967年1月26日,“苏州市革命委员会”成立,苏州市的造反派分为“支派”和“踢派”两大派,发生了武装冲突。当时西园寺附近长青公社的武装民兵荷枪实弹,驻守进了西园寺。明开法师见状,冒险来到斋堂前,向一位身挂手枪的指挥员恳求道:“同志,我们这里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经书佛像等文物,要求同志们保护,不要搞掉。”指挥员听了答道:“我们就是来保护这一地区的安全的,不是来搞掉这些东西的。你们放心,有我们保护着!”农民指挥员的几句话,顿时使明开法师如释重负。之后,那位指挥员还特意在寺庙大门口增设了岗哨:无出入证者,一律不准进入……就这样,西园寺与它的五百罗汉、83274册经书典籍,得以完整地保存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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