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夜

苏州日报 20150206 B第02版

■记者

过了“冬至夜”,就是“廿四夜”。“廿四夜”是“大年夜”的前奏。
  乡下的过年是从农历十二月廿四开始的,一切忙碌都是为着过年。从这天开始,磨粉、蒸糕,掸尘、洗刷,杀鸡、宰猪。男人忙男人的活,女人忙女人的活。过年的气氛就此在村子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廿四的晚饭是一定要吃也只吃“大团子”的。忙碌了一天的村妇们顾不上休息,和粉、剁馅、烧水包“大团子”。这种“大团子”平常日子里是不做的,一年中只有廿四夜才做。“小孩盼年到”,乡下孩子首先盼的是廿四夜能吃上大团子。其实,所谓“大团子”就是比城里的汤团大得多的糯米粉团子。各家的“大团子”都差不多,馅料几乎清一色都是刚从地头拔来的白萝卜刨的萝卜丝,粉是新碾的糯米粉。“大团子”做得好不好吃,在于萝卜丝细不细、作料鲜不鲜,糯米粉细腻不细腻,以及团子的皮薄不薄。这与家境的好差和村妇的手艺有很大关系。每当夜幕降临开始吃团子的时候,我们这些大男孩哪里呆得住,迫不及待地端着饭碗凑在一起互相品尝,还要结伴“闯家头”,就是到各家去乱窜,为的是尝尝别人家“大团子”的味道。都是同祖同宗,见着我们这些小辈活蹦乱跳,大人们也都眉开眼笑,不吃他家的“大团子”还不高兴呢。直吃到撑得难受才肯罢休。真是应了乡下的老话:“吃得肚皮青筋起,勿管爷娘死不死。”多年以后,当已移居城里的母亲每年廿四夜照例给我端上她亲手做的“大团子”的时候,老实说我再也吃不出少年时的味道。不是母亲的手艺退化了,也不是我的嘴变刁了(虽然有一点),而是没有了孩提时的那种氛围——祥和、欢乐、肆意、率性。
  按大人们的说法,廿四夜要送灶。所谓送灶,就是送灶家老爷,它是上天的菩萨,每年的廿四夜要回天上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善恶诸事。所以,每家每户都要向灶家老爷好生供奉顶礼膜拜,祈求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不过,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们并不懂得大人们的心思,看着他们那副虔诚的样子心里直笑,我们最盼望的是出去“炱茅柴”。
  终于要“炱茅柴”了。像约好了似的,各个村的青年手举火把走出村落奔向田野。不多会儿,空旷的田野里便出现一条条舞动的火的长龙。长长的火龙一边进发一边呼喊,一边将田埂边干枯的茅草和残留的稻茬点燃,火龙过处随即燃起绵延的野火。这一刻,原野不再宁静,黑夜不再深沉,寒风不再刺骨,青年们的活力得以毫无阻碍地宣泄。这一刻,也会吸引无数中老年村民驻足观赏,在那些后生的身上看到的是他们自己年轻时的身影。这一刻无疑是乡村一年中最壮丽的黑夜,比某些地区的火把节还要壮观。那时明时灭、时强时弱的火光寄托着农民们对未来的期盼。“廿四夜炱茅柴,炱炱田角落,一亩要收三石六”。这古老的民谣不知已经传承了多少代。那时候的我等大男孩少不更事只知紧随他们疯奔、疯喊。后来才明白,“三石六”已算大丰收,其实不过500来斤,可在旧中国,须上缴的“皇粮”就要一石多。还明白这“炱茅柴”原是先民刀耕火种的遗韵,既可杀虫又可化草木为钾肥。现在,我更明白这“廿四夜,炱茅柴”的民谣,还有那壮观的场景,正是江南农耕文明精彩的一章,业已载入老家的乡志。
  我本以为等我成人之后也会像叔叔们那样手举火把去奔走呼喊,去“炱茅柴”,但读书、参军、转业,改变了我原定的人生轨迹。不过,现今的乡下老家早已几乎不再种植水稻,成了著名的“草皮之乡”,廿四夜不再炱茅柴。那炱茅柴的壮观场景大概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乡土文化的根不能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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