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茶馆

苏州日报 20040503 一卷37页

■陶文瑜

茶和茶馆是两回事,就好比饭和饭店也是两回事一样,三菜一汤是家常便饭,说到冷盆热炒,就是上饭店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说明茶是很日常生活的。但茶馆的色彩就比较丰富了,电可以说茶是包括在茶馆一起的,茶是净重,茶馆是毛重。

    汪曾祺说:“我对茶实在是个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换三次叶子。每天起来第~件事,便是作水,沏茶。但是毫不讲究,对茶叶不挑剔,青茶、绿花、花茶、红茶、沱茶、乌龙茶,但有便喝。”从不挑剔和但有便喝相对说来是很随意的,茶本来就简单,再加上随意,就有点大俗大雅的含意了。反过来讲,也许就是因为茶简单了,才可以深入浅出,才能大俗大雅的。越简单越是不能追根穷源,越简单也越能体现出其中的深奥,就像是围棋,黑白两种棋子,在方格的棋盘上围地,谁围得大谁赢,一句话能将棋具和方式全说清楚,却一辈子也不能下成高手。老和尚问参悟的人,从前来过寺院没有?那人说,没有,老和尚说,喝茶去。然后老和尚问另一个前来参悟的人,从前来过没有?另一个人说,来过的,老和尚说,喝茶去。小和尚问道,来过的和没有来过的,为什么一样是喝茶去?老和尚说,喝茶去。好像茶是茶以外的所有一切,其实茶就是茶,这是关于茶的简单和深奥。

    包括在茶馆里面的茶显得这样头头是道,按理说茶馆更是不能等闲视之了。但事实又正好相反,这也应验了越是丰富的东西,越是能够删繁就简。

    茶馆的里面是茶水和琴棋书画之类的摆设,茶馆是一间房子,茶水是茶和水,茶和水是茶馆里的一对夫妻,其它地上放的桌子椅子,桌上摆的茶壶茶杯象棋围棋,墙上贴书法绘画,这一些全是茶水的孩子。走进茶馆里来的,极少的几个冲着茶水,他们上茶馆里喝茶,俗话说叫泡茶馆和孵茶馆,泡和孵是一种消磨,年纪一点点添上去,火气一点点降下来,茶一点点淡下去,时间—点点流过去。这样的工作,其实在家里也能完成的,只是老婆在,有点儿矜持,孩子在,不能太不严肃,茶馆里的姿态要放松些,说活里的天南海北,也可以不负责任不着边际一些。更多的一些人,到茶馆里去,全是不在意茶馆里的什么,茶馆里的什么是过眼烟云,是身外之物,他们在意的是自己和自己正在进行的故事。

    老朋友重逢,茶馆是从前记忆,多少楼台烟雨中,一杯清茶是喋喋不休和欲说还休,是老故事的添砖加瓦,是老朋友的锦上添花。新朋友聚会,茶馆是曲径通幽,相逢何必曾相识,一杯清茶的这一口是陌路,一杯清茶的那一口也许就是知己了。生意谈成了,茶馆是一纸合同,这是互惠互利,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谈不成,茶馆是来日方长,有一点遗憾,但是买卖不成人情在。

    少男少女的眼里,茶馆是媒妁之言;行组织眼里,茶馆是求大同存小异;公子少爷里,茶馆是吃喝玩乐;吃讲茶的眼里,茶馆是翻云覆雨,唱戏的眼里,茶馆是花雨弥漫;贩夫走卒眼里,茶馆是脑子里以后的生活;达官贵人眼里,茶馆是脚下的仕途;三教九流眼里,茶馆是五花八门的天地;七老八十眼里,茶馆是岁月里~—个永恒的码头。等等这些吧,—路排比下来,有点过足文字瘾的感觉,回过头来看看,却还是没有将茶馆说清说透,为什么呢,实在茶馆是一部风吹哪页读哪页的书本,随便翻开一页,就是一个娓娓道来的开始,就是—个常说常新的话题。

    茶馆是窗外的大干世界,茶馆也是桌上的一方地图。  

    当从前的孩于长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岁月留下的风雨沧桑,在他们的叙述中依旧是栩栩如生,说来话长,就是从前的风华绝代,因此一步之遥的外面的世界,似平千里迢迢—了,日出日落的日子日出日落,南来北往的入南来北往。而在茶馆里,和看到的比较,实在听说了更多。生命中的一些经历和创造,是照亮了这方天地的流光溢彩,而时间又轻描淡写把它抹去。曾经的从前依稀可辨。走过茶馆的时候,在依稀可辨的痕迹中,看到了忽隐忽现的从前。

    因此永恒不是一种传说。和留下的比较,或许失去了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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