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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冬雨十全街
扬子晚报 20051229 五卷055页
■周立平
姑苏城里，任何一条街巷似乎都是一种风景。十全街静静望着四季变幻的江南，看花开花谢，听风起风停，用自身独特的容颜，点亮苏州城东南这条被浓郁梧桐树遮盖的街道。
苏州本属繁华之地，早就需要这样一条街道来点缀她的美丽。南园宾馆、苏州饭店各种酒吧和画廊在街道上穿插，给这条古老的街道带来了现代的魅力。
很难有一条街让我如此难忘，十全街似乎做到了，让我在这二十年最冷的冬至夜里，绱徉在孤冷淹没的喧嚣，在风寒中品味繁华 后面的浮沉。
这条始称于宋的老街，原名十泉街，据说是因为在这条街的有十口著名的古井而得名。然而不知从何年代起，这十泉街就人被称为十全街，不知是因为苏州人的口误，还是因为清代那个号称十全老人的著名皇帝，反正一切的说法都淹没人潮之中。让所谓的历史，在后人面前变得谈漠和无奈。
感受古城，感受十全街郁郁苍苍的梧桐，让我多少怀着一丝追古的心情来审视这条街道，尽管曾有人把这种怀古情思称为遥远联想的根源，但在我看来实在有点无知的可笑。
此刻，我正站在彭家的大宅前，在黑暗中遥想声势煊赫、科场鼎盛的名门望族，被称为苏州四大家族之首的彭氏家庭。有人曾作过这样的统计，在清代近三百年的科举考试中，彭家出过2个会元与状元，1名探花，另有14名进士，31名举人，7名副榜，副贡生达130余人。由此可以想象彭氏大厅里“人间文福无双品，昭代科名第一家”之联的盛势，绝非是欺世盗名。
据记载，彭家先祖在明初随朱元璋大军从江西来到苏州后，便在十全街做了诗书礼乐之户，从而尽得苏州人的文才与灵气。彭家的第一个会元是彭定求，彭定求的曾祖是明万历的进士，祖父彭德先是太学生，父亲是清顺治的进士，人称“吴中醇儒”的彭珑。康熙十五年，年仅28岁的彭定求连中会元、状元，6年之后，其族弟彭宁求成了进士，50年后，彭定求的孙子彭启丰也连中会元、状元，成就了祖孙同为状元世所罕见的辉煌。
书香门弟成了名宦世家，十全街上的彭氏家族不仅让京城的官场知道了苏州的彭家，更让人知道了十全街的诗书风尚，这样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美誉，让姑苏城里的人们既使在百年之后的今天讲起这件事情，多少也是一件让人感到难以释怀的佳话。
担任《全唐诗》总裁的彭定求，是十全街上一个传唱很久的文人，著有《南畇文稿》、《南畇诗稿》39卷，这南畇是不是就是后来被人称为的南园，在现在看来巳经不是很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彭定求留给后人的是一部由他编撰的《全唐诗》。人们赞美他的文章，“多说理之作，虽乏劲健，而辞旨和厚，诗摹范(成大)、陆(游)，多唱和不及其警辟”。而他的孙子彭启丰更是聪颖过人，少时即以诗冠吴中，与同学著名诗人沈德潜曾一同编辑《古诗源》而闻世，也曾结“北郭诗社”，与徐龙友、盛青嵝等人呤诗唱和。
在十全街上的“兰陔草堂”，彭启丰是闲来常吟诗，诗中有佳句，现在我们仍能读到诸如“杨柳春风江上棹，杏花细雨酒家楼”；“疏风影动林捎月，宿雨凉生槛外山”；“钟动运沉山店月，林疏钭飐酒旗风”……这样的佳句偶联，其文采丝毫不逊唐宋风韵，让人在感叹中领略了江南文人的风姿绰约。
我一直很奇怪，苏州文化的文脉是那样的源远流长，是不是和吴中的这方水土有关。但是同样在十全街上，一个外来的文人就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说法，此人便是云南人参加过同盟会的李根源。辛亥革命的时候，他与蔡锷等人领导了云南光复，后来参加了孙中山的讨袁之役和护法斗争，曾任北洋政府的代总理，为当时的风云人物，为人正直的李根源由于反对曹锟贿选总统一事，于1927年愤而辞职来到苏州，在十全街上购屋修园定居。
李根源曾是朱德的老师。他在苏州期间，章太炎、金松岺等人都在苏州，常常在一起谈艺论文，说古道今。苏州是文化之都，巷佰之间有很多文物遗迹，李根源经常在古城内外寻寻觅觅，探访苏州文化的渊源。李根源喜欢苏州这块土地，也得到了苏州人的爱戴，他的儿子就和苏州人缔结了秦晋之好，媳妇就是住在街对面的彭家千金，李彭的绝妙联姻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也成就了十全街千年历史过程中的又一辉煌篇章。
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苏州不仅是个出产文人的地方，同样，也是吸引文人的地方，这其中的原因值得如今的人们好好思索，一个拥有浓郁文化的古城，是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人，而人才辈出又创造了文化渊源的古城。
这样的循环难道不值得后人骄傲和仰视的吗？难怪有些不懂历史的年轻人，对于苏州人所拥有的这种文化情结，多多少少是难以理解，甚至是有所排斥。
据说在彭家祠堂有一间被经常锁着的屋子，每逢初一月半，会有人进去打扫，点一支香烛供奉，里面有什么呢？是一张椅子，一根拐杖，为老状元彭定求的遗物，曾经有过一段遐想，我是不是也能看一下彭定求的椅子和拐杖。可惜我没有这个缘分，只能在彭家的大院里，在这产生过“祖孙会状“的宅院去感受那份非凡。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份年老的失落，因为只有老人才会怀念过去，而我知道这绝非是一种心老的表现，而是一种对苏州文化的感悟，这样的感悟是没有年轻和年老的区别，有的只是关于文化沉淀深浅的差异。
记得早年看过彭定求批评儿子的一个故事，彭定求说儿子没有出息，说：你的父亲，你的儿子都能显功扬名，独你无能。其子坦然回答道：你不要小看我，你的父亲不如我的父亲，你的儿子不如我的儿子；状元生我，我生状元，何愧之有？说的是雄才大略，大道于天，这样的才思和文情，也只有彭氏家人才有如此的侠肝义胆。
如今，在梧桐掩萌下的十全街，这样的往事风流早巳变成了酒吧的歌舞升平和画廊里的锦绣江南，而在彭氏故居的旁边，我的孩子和他的同学正象当年的彭氏家人一样，在苦苦攻读着他们未来的功名。我不知道，每天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那座装饰一新的老宅，能有几人会对它投去深深的一眼。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情，刻印在苏州这座城市的表情中，任行人在此徜徉奔波，十全街就是这样一条充满着古韵和现代的街道，除去商业概念，它本身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细想一下，在烟雨江南的梧桐树下，摸索着易逝的岁月，在古韵和现代的结合里看四方人流，多元文化在新潮和怀古的不同人群中消逝，这样的梦想本身就是一种沉醉。
想象千年之前和千年之后的诗人在这里路过，应该和我一样的心情。不会寂寞的十全街，在苏州迷人的文化诗篇里呑饮晨曦，对着身边的姑苏流水，就这样静静地做一条长街，暗暗记录着这个城市的繁荣和昌盛，这就是这个城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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