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觅迹——锦帆路随想

苏州日报 20090320 C第02版

■秦兆基

□秦兆基

    锦帆路,听听这个名字怪有诗意,但是去实地看一下,太平常了,几乎了无特点。除了南端体育场路口的一所大宅为近代大儒章太炎故居以外,其余的建筑大都是一些和居民生活关系较为密切的店铺,并不热闹。

    锦帆路是和主干道人民路平行的一条辅路,南起十梓街西段,北至干将东路,西通人民路、东面与体育场路相连。锦帆路是个缓冲地带,可以泊车,可以分流车辆。全路不通公共汽车,一般情况之下,来往的车辆并不甚多,还算幽静。如果有点闲情逸致,不妨随便走走,边走边想,把方志、史乘上的一些记载和现实情景相对应,切入苏州的历史。

    应该说,锦帆路称得上是有史可稽的苏州最老的地名之一,它原来是一条河道,叫做锦帆泾、或锦泛泾,是吴子城西面的护城河。

    作为吴文化的源头,苏州人津津乐道的是泰伯、仲雍奔吴的故事,皋桥附近有座泰伯庙,南浩街的口上塑了一尊泰伯像。泰伯似乎是古代的道德楷模,苏州乡贤之至尊,连孔子也心仪不已,他说过:“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论语》)不过他泰伯所经营的根据地在今天无锡东南的梅里(今梅村),在那里,他建立了城郭,习称“泰伯城”。《吴越春秋》认为这座城郭很大,外郭有三百余里,“人民皆耕田其中”,边沿达到了今天苏州平门附近。不过《吴越春秋》是东汉人追记的,有些说法很值得怀疑,商末周初,偏在东南一隅的小城邦,哪能建立这样的大城,比较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泰伯的势力有可能伸延到今天苏州的北部边沿。

    直到周灵王二十年(前560),仲雍的二十世孙诸樊当了吴王以后,才把都城迁到苏州,筑了一个小城,称为“吴子城”(吴国国君封子爵,故名),或“诸樊城”、“吴小城”,其后伍子胥又将其扩建。它的范围,大概西到锦帆路,南到十梓街,东到公园路,北到干将东路,形成一个四面环水的城堡。相传这座城堡周围十二里,建有陆门三座,水门两座。周敬王六年(前514),伍子胥受命建筑大城(阖闾城,即今苏州古城)后,吴子城就成了吴王的宫城。越国亡吴以后,在吴宫待了五年,到了他的子孙越王王翳手里,干脆把都城迁到吴地,就在子城安了家。吴王夫差被认为是沉湎酒色、不恤民力的亡国之君,宫室经营得美轮美奂,弄得越国的征服者也被征服了,于此流连忘返。楚灭越之际,吴子城的宫室受到很大的破坏,但是在春申君黄歇被封在江东后,以苏州为都邑,子城为宫室,大兴土木,新建的春申宫城,在规模和豪华程度上,似乎远远超越夫差。直到汉初,司马迁南游时见到春申宫城,不由赞叹:“吾适楚,观春申君之故城,宫室盛矣哉! ”

    其后汉、唐、宋均以此为郡治。郡斋何在?你不由会想起韦应物当年在这里留下的名句:“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 ”在脑海中自然会浮现出当年韦太守大宴苏州文士,使酒论文的场景,湖石之间,楼阁之畔,花木丛中,雅士们或吟哦己作,或击节赞赏他人的诗篇,一幅古代中国文艺沙龙的图画再现在眼前了。你也许会想走进郡斋摩挲一下白傅为韦诗手勒的碑石,体味这两位古代诗人契然相合的心情。“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富强。 ”看来韦郎履新之初,只看到苏州富庶的一面,到这次聚会才知道苏州还是个文化大州。

    “吴宫花草埋幽径”,吴宫、花草都见不到,连幽径也化为通衢大道。唯一能见证历史的只是锦帆路这个地名。

    明代卢熊《苏州府志》有一段记载,介绍地名的来历:“锦帆泾,即城里沿城壕也。相传为吴王锦帆以游。今濠固在,亦通大舟,间为民间所浸,有不通处。 ”他还作了一番考据,订正了上面这种说法,“盖自古沿河无民居,两岸栽植花柳,春时映水如泛锦……故唐代诗人杜荀鹤诗曰:‘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亦以锦泛泾夹映花柳而云。今俚俗乃指此为锦帆泾,相承既久,莫知其非。 ”卢先生的说法有理有据,不过太实在了,何处河岸边没有花柳,何年没有春时,为什么这里独以“锦帆”命名呢?民间传说:吴王夫差常与西施于此河乘船出游,船帆用锦缎制成,非常华丽,故名此河为锦帆泾。不过连西施的有无,历史学界还有不同的意见,夫差乘不乘悬挂锦帆的船,更无碍大局了。一群宫女簇拥着夫差这位赳赳武夫,美女们唱着缠绵的吴歌,锦帆鼓足了风,“风正一帆悬”这画面也许比冯小刚的《夜宴》还要精彩。河面是那样的宽阔,据《吴地记》记载,“水道广二十三步”,一步相当今天五尺,度制换算以后,泾阔为42米。今天的锦帆路连人行道在内,阔不过15米光景,比起锦帆泾来差之远矣。从卢熊的记载看,此泾明代时尚能通航,不过有的地方的河面被挤窄了,大船不好走了。自明至清,直至民国,人们填河为地,在上面搭棚建屋,弄得水道逐渐堙塞,终于成了一条臭水沟。到了民国二十年(1931),弄了个彻底清算,干脆填泾筑路。不知为了有点纪念意义,还是为了省事,就把这条路命名为锦帆路。

    锦帆泾上原来有夏侯桥、金姆桥、竹隔桥等桥梁。明代诗人高启就住在夏侯桥畔,并留有《锦泛泾》一诗,诗云:“水绕荒城柳半枯,锦帆去后故宫芜。穷奢毕竟输渔父,长保秋风一幅蒲。 ”最后一句中的“蒲”,指“蒲帆”,用蒲片编成的帆,指代简陋的帆。诗人用渔父与君王的不同生活和结局相对比,寄托了兴亡之感。此外,他还有一首写吴宫的,题为《香水溪(在吴故宫)》,全诗为“粉痕凝水春溶溶,暖香流出铜沟宫。月明曾照美人浴,影与荷花相向红。玉肌羞露谁能见,只有鸳鸯窥半面。绛绡围掩怯新凉,归卧芙蓉池上殿。空洗铅妆不洗妖,坐倾人国几良宵。骊山更有汤泉在,千古愁魂一种销。 ”竭尽想象之能事,勾描了一幅美人出浴图,诗工丽香艳,自是大家手笔,但是诗末的议论并不见得高明。跳不出中国男人的习惯思维——女人祸水。现代教育家、作家叶圣陶于秀才考试落榜后,恰好清政府废科举,颁行新学制,夏侯桥边也办了所小学,于是童年的叶圣陶就顺理成章地进了夏侯桥小学。到了晚年,他还不止一次赞扬过这所小学老师的敬业精神。如今夏侯桥遗址难觅,遑论这所小学呢?

    沧海桑田,造化弄人。“南风吹水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唐代诗人李贺把环境变化的一本账统统算到造物主身上去了,实在有点冤枉。其实填河的,促成环境恶化的,是人们自己,从子城消失得无影无踪,郡斋不复在,锦帆泾化为锦帆路的历史中,很能领略出一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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