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下的东北西北街——苏州的姊妹双传系列之二

电视报 20070323 16卷002页

■伟民、葛雷

■文 / 伟 民  图 / 葛 雷

    当晴空万里的天出现在东北街西北街时,突然就会觉得有些莫名的感慨。别处已经柳绿桃红,这里还是张手向天空探询的棕色梧桐。湛蓝的天空十分明朗,没有一点灰。报恩寺塔到工艺美术馆到苏州博物馆到太平天国忠王府到拙政园,一直浸在烟雨里的传奇和故事于是一下晾在了明亮的光线里,好像曝光胶片一样,留下些浮光掠影。

    这应该是最不像苏州的街,然而这也是苏州最令人唏嘘的街;有过壮阔有过萧瑟,而现在,它的上空,有高积云卷过。



                       一

    东北街已变成了步行街,上午7点到下午5点,这里只属于探询者过往的脚步。

    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一群现代灰调的菱形接连着太平天国忠王府,忠王府又接连着精致的拙政园,走过,短短一街,几百步走过几百年。行人往来,轻松自在,风云变幻早被风吹走;几只灰麻雀在地上一跳一跳,并不避开人们脚步。

    索性跟着,看它们跳到哪里去。

    出乎意料地,竟是忠王府门口,麻雀抬头看,两只虚弱的石狮子。纤细的身体和四肢;很美也精致,但却没有一往无前的威势和勇气。

    太平天国忠王府。门可罗雀。

    正要进门,忠王胸像却使眼光停下来。这是根据李秀成的崇拜者,曾参加太平军的英国人呤利留下唯一画像塑的,显然经过了崇拜者加工——雕像已不是原来的描述:“他身高够不上中国人中等高度,大眼睛不断地闪烁,同时,他的眼睑也总在不断地抽动”,倒六分相似好莱坞的克拉克·盖博——这完全是欧洲美男子了。

    但无论如何美化,这个帝国最后的主帅还是落得战败被俘投降的下场。如果呤利知道偶像最终竟然自白乞命,不知如何感想。

    从占苏州到失苏州,仅三年半。百战生死的英雄变成这样,好奇怪。看看这宅子,就明白了。腐败。当“天父杀天兄,原是一场空”后,将军也许开始意识到,“平等”是空话,太平天国就是个大公司,反正天王是老板,只要安心挖墙脚就好了嘛。

    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四月,忠王李秀成以苏州为中心,建立太平天国“苏福省”,同时兴建忠王府。多大?博物馆你开始起跑,跑过园林博物馆,跑到拙政园,还不够,加油。而这只是宅院一条边。大殿层叠,雕梁画栋,拙政园只是后花园。而且,这都是战火纷飞的两三年建的,连李鸿章也吓一跳:“忠王府琼楼玉宇,真如神仙窟宅。”从1860年6月太平军攻占苏州开始,直到失守还没完工。除天王,只有他有一斤半重真金王冠,冠身为极薄金片镂成虎形。王府里筷子、叉、匙羹都是银的,刀子是英国货,连蚊拍柄也是银的……这样子,多让曾经欢迎他的苏州老百姓寒心? 

    当最初朴素理想被物欲所替换后,败亡就成了理所应当。贪图安逸,李秀成蹲在苏州拒不支援最高指挥陈玉成,结果,陈玉成被杀后仅一年,苏州就失守。报应。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松动房要坏。全军上下,一体同心将腐败进行到底,大中小王爷们各自盘算,纷纷叛变。百万大军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瓦解,只剩下了数百亲随。天京失守,李秀成孤身逃到天京东南方山,解下腰上百宝囊休息时被人发现,昔日叱咤风云的“忠王”,变成了被群殴“斗地主”,宝囊被哄抢,他也成了清兵的阶下囚。英雄结局这样狼狈可笑,令人慨叹。

    失却了理想的英雄,原来能变成这样。



                        二

    李秀成还是太年轻,好多事情也许还不明白;那么转头向西,问问老前辈张士诚。

    过了临顿路,就看见西北街上报恩寺塔(北寺塔);张士诚纪功碑就在旁边,一个四四方方的石亭里。大概是在寺里的缘故,所以就很平静温和。

    现在我们并不知道张士诚是否是只想当一个成功的盐贩,还是一个皇帝。

    张士诚(1321~1367),元末泰州白驹场(今属大丰县)人,贩私盐的出身,官府欺压,没有活路,于是和兄弟朋友持18条扁担,率盐丁夺了白驹场盐课司署刀枪起义反元。定都平江(苏州),自称吴王,辖地一度纵横2000余里。后来被朱元璋所灭。

    《明史》说他“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不过对于老百姓来说,张士诚这人还真不错。厚道,赋税也轻,虽然部属上下也贪,自己也花天酒地,到底是可持续性发展,还算不坏,因此大家对他也颇多怀念。我们每年阴历七月三十日烧“狗屎香”,托名给地藏菩萨上供,实际上就是烧“九四香”(张士诚原名张九四)的。

    现在看着这块两个人高的碑,不得不感叹他有人缘。说穿了,这是他被朱元璋第一次打败后投降元朝的纪念碑,有点不光彩。但《吴门表隐》上说,这块碑是当时中国首富沈万三造的。这可是自愿,刻的是张士诚迎接元使受封的热闹场景。这份亲近,难怪最后朱元璋一定要宰了这个替他修了半座金陵城的首富呢。

    碑下与居士闲谈:张士诚败亡耐人寻味。原本可以和朱元璋联手,打天下,结果他反扣了人家来使;那就是敌人了?可朱元璋和陈友谅死磕时,他又不出手,置敌死地;朱元璋包围苏州,他们兄弟本能杀出重围,刚把常遇春打蒙,优势出现时竟回城休息了!不和,不战,不降,“三无”大王,真是不败老天都没良心。

    怎么了呢?

    似乎又是一个典型人格成功论的例子。有人这样解释:张士诚的心理,就是现在中国商场上那些“聪明”人的想法,如果竞争对手主动联合做件事,只要对竞争对手有益,那宁愿自己放弃可得的好处,也不让对方得。鼠目寸光。于是,时常能看到的结果就是——双方共同的竞争对手发展起来,再回头将张士诚们各个击破。一个懦弱性格,是无法成功的。

    但是这个所谓“软弱”的人,却在城破时候玉石俱焚;自缢不成,又绝食直至痛骂朱元璋被杀,果真是性格的原因么?

    也许不是。也许一切都源自于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志向的盐贩子。就好像这碑上的画像一样:笑着,总有些谦卑。



                        三

    一直以来,有个说法:自春秋后,苏州武不起事,太安逸了。中国第一个耶鲁大学毕业生容闳评说太平军在苏州,说:“……财产多而富美色,太平军道德乃每况而愈下。盖繁华富丽,固足以消磨其壮志,而促其灭亡也。”

    记功碑下,闲看天空流云无声。功成名就的英雄来了,安闲下去,好像韩世忠守着沧浪亭;奋斗中的更不要来,输得会更惨,李秀成,张士诚,赳赳地进来,委顿地离去。还是几个文人坐下来,小小不然地震动一下文坛就好。

    不。还是孟子一句话:志则无欲,无欲则刚。安逸的地方只是给了一个沉溺的水塘,要起要落看自己。

    这时候下午5点钟声响起,西北街上等了那么久的车子终于上了东北街,两条街变成了一条,人很多,个个带了轻松的表情,几步走过几百年,好像也没什么慨叹。这应该是最不像苏州的街,然而这也是苏州最令人唏嘘的街;有过壮阔有过萧瑟,而现在,它上空,有高积云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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