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韵深院寻青影

杨子晚报 20060427 五卷119页

■张毕荣

巡抚衙门在书院巷显得很静,走在空空长廊里的感受又是那样的异常。

    坐在池塘边的假山上,看到这座往日的公堂,岁月依然如斯地流过这里,让千种梦想、万般感受有了更多的选择。

    或许是刚刚通过文物部门的验收,或许是因为还是一个学校的缘故,巡抚衙门在一种静态中,让我的思想有了一种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感怀。

    书院巷巡抚衙门,明朝的应天巡抚衙门、清代的江苏巡抚所在地,这里记载着数百年的历史风雨,也留下了海瑞、林则徐等人的足迹,让岁月的烟雨往事,承载着衙门的威严态势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了记忆的青苔。  

    在中国,说起林则徐的名字应该说是妇孺皆知。然而在苏州,林则徐一直是作为—位清官而长留民心。

    从19世纪开始,鸦片在中国渐成泛滥之势,给社会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包世臣写于1820年的《庚辰杂著》这样记载苏州当时的鸦片之害:“即以苏州一城计之,吃鸦片者不下十数万人。鸦片之价较银四倍。牵算每人日至少需银一钱,则苏城每日即费银万余两……,每年所费不下千万。”

    1823年3月,林则徐就任江苏按察使,在苏州,林则徐留下了关于他禁烟活动的最早文字记载。  

    当时,清政府内部在鸦片问题上形成了驰禁和严禁二派,而道光皇帝则显得犹豫不决,在这关键时候,林则徐的一本《钱票无甚关碍宜重禁吃烟以杜弊原片》的奏本,一下就坚定了道光皇帝的决心,严禁派就此占据了上风,林则徐的这篇在那场禁烟运动中极为重要的文献,正是他在书院巷的深深衙门里所著述。

    在这篇奏折中,我们能够发现,林则徐以他在江南地区的禁烟实践,向清朝的最高层提供了各种极为有力的证据。随后不久,林则徐也因为这篇檄文从烟雨苏州的儒雅经典中,走上了鸦片战争烽火激荡的最前线,并且成为掀开虎门销烟历史篇章的漫雾,让历史的铁血战车,辗碎了清王朝“天朝上国”的呓梦,成为近代“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导演了一出在新的民族危机的关头,赋予中华民族反抗外来侵略的传统以崭新的意义,由此林则徐成为近代民主革命的先驱。

    时隔十年之后,林则徐又一次来到苏州,接任江苏巡抚。吴人记住了这位把百姓忧乐系于“青天”的林大人:“列肆香烟相属,男妇观者填衢,欣欣然喜气相告日:林公来矣!”

    不错,林公来了。但林公来的不是个时候,那年苏州又是一个灾年。

    从1932年的冬直至第二年的深秋,苏城风雨不绝,灾情不断,在飘摇的风雨声中,林则徐听到了百姓的呼号和悲痛,在他主持的“民惟帮本”之道中,他为赈济灾民,实行了“担粥法”;着手修建了各种水利设施等一系列造福于民的举措,为姑苏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善事。从林则徐这位封建官僚的口中,我们听到这样的呼吁:“官不足悯而民可悯,民即不尽可悯而农民可悯,而家民之勤者尤可悯。”

    在这里,林则徐是真诚的,这是“民之父母”的真诚。

    此刻,坐在无人长廊里小憩的我,脑海深处依稀还有这位前贤的影子在面前晃动。我想,之所以后来的苏州百姓能够为林文忠公的名字勒诸碑碣在小公园,让后来者有一个仰视伟人的丰碑机会,让所有凝视它的人去越过阶级、民族和时代的框架,去细细品味一位封建旧官员的人格魅力。

    也许苏州民众沉浸在这样情绪中的日子过于长久,所以,今天的巡抚衙门才显得那样的冷清。而我坐在翻新后的衙门小院里,却在思索着另外一个问题,在苏州乃至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林则徐为什么没有从苏州走向近代?

    实际上林则徐把历史的车轮推向近代,错不在林公和苏州。究其原因,在当时西方国家已经确立全球领先地位的形势下,中国封建社会内部稚嫩的资本主义萌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历史不能假设,只能依照历史发展的规律,无情地展示前进的方向。外国资本主义的坚船利炮,叩开了近代中国的大门,而循规蹈矩的苏州也就自然不会站到历史的最前沿。

    这就是历史,让后人明白而前者迷惑的历史。

    而这历史也让书院巷那个衙门里的最后一任巡抚,成了民国的第一任江苏都督,后来国民政府的内务总长程德全。

    在书院巷衙门前那条马路上往回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怀疑目己的那种感受,或许和历史握手的瞬间才会感觉已是物是人非,事过境迁的了。

    二十年前的书院巷还是一条深巷小弄,巷东是让人产生无数遐想的三元坊,那连中三元的故事,让每天走过巷子到—家纺织厂上班的我,有过无数次美丽的梦想。青红麻点“地瓜石“铺就的石路,小巷的两边是遮天盖日的法国梧桐树,如此幽静的小巷情节让我至今都在思味,感叹这小巷的变化实在是来得太快了。

    那时还不知道程德全和巡抚衙门,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脚步里,才有了不止一次的谋想,也就在无数次的谋想之后,才有了日后的种种关注和改变了我的人生。

    在中国的仕途史上,大凡官员要想青史留名,大抵有忠、奸、弄三种人物形态;包公如是,秦桧如此,东方朔如样。可程德全什么都不是,你说奇怪不奇怪。

    武昌起义,革命的浪潮席卷中华大地,江苏巡抚程德全见大势不好,随即宣布响应“革命”的号召而“光复”苏州,前清官僚摇身一变就成了民国的都督,多少有点可笑。可以想象,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可能连辫子还来不及剪,就匆匆地扒了朝服,手持着那根丈余长的竹竿,倚偻着身子在薄暮夕阳中,跳动着捣鼓衙门大堂屋顶的那几 片旧瓦,以示“革命必须破坏”的决心。  

    朝代更替,江山换主,历来就是人们辨忠奸的实验场,招数拙劣的程德全却导演了一出骑墙、观望,游走于立宪、共和的好戏。

    一百年前的巡抚衙门,因为有了这位清代末任和民国首任,从而演绎了无数可笑而好笑的故事,尽管这样的故事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在今天的巡抚大院里给人讲述,但程德全在苏州的政绩还算不错。

    可不是吗?文庙侧畔,苏州第一个公园植园,不就是他为行新政,为讲求农事才修的吗?一位同行的老先生忽然大悟地告诉我:寒山寺里还有程题的碑。

    于是赶紧来到大运河边,才发觉事实上程德全做的好事远远不止是匾额碑刻。

    居士朋友告诉我,寒山寺在1500年的历史变迁中有过几次大的兴废。清咸丰年间清军败于太平军,在溃逃时就火烧阊门,这火延至寒山寺,几乎在一夜之间千年古刹就化为灰土。这最后一次被毁在程德全任上得以主持重建,并书刻雍正、乾隆诗碑及“寒山寺”的门匾,在程的苦心经营之中,寒山寺“几为吴下精蓝之冠”,构成目前这座蜚声海内外千年大刹的基本构局。

    在程德全当政的那个年代,其它的封疆大臣都在花大笔银子争权夺势的时候,这程大人却花了不少的银两保全了一座千年古城里毫无功利的文化遗产。  

    时间就这样在岁月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往昔的显贵终被风雨钟声冲刷得不知去向,程德全的影子也被人所淡去,但寒山古寺的晨钟暮鼓却时时让我们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有人说,人死如灯灭,但随着灯光的闭合转承,程德全的又一出戏开演了,只不过这时的看客只用一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叫做“程德全”的自己,而他人生所演的最后一个角色,却是隐居在上海破旧寺院里边的寂照和尚。

    中国历史长河上的最后一任江苏巡抚;中华民国的第一任江苏都督;南京临时政府的内务总长;国子监出身的旧式文人;佛海无边苦行僧式的落寂和尚。就这样,程德全在改朝换代、纷繁复杂的年代,做了他这一代该干的事情,也许不合适宜,却贴合他的逻辑。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也好,“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幸铸倭臣”也罢,可惜的是,如今的书院巷既没有苍柏,也无青山,一座昔日的老衙门,一段尘封的旧故事,就这样面对着阔直的马路,闲看云淡云散,尘观人来以去。

    多少有些无奈的日子,由日子累积起来的故事,再由这些故事渗透出来的文化,就这样在眼前特殊的场景、特殊的物件中,去承载太多的文化内涵、哲学品位和心灵怀旧的历程。

    也许这就是生活,就是生命。眼前简单的事物,身后文明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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