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升仓米巷——五味苏州系列之三

电视报 20070518 16卷039页

■老坛、葛雷

苏州有那么多巷,一条一条;只有这巷子,似乎该用升来量。为什么呢,巷子论条米论升,单单就因为这里曾是北宋官府米仓缘故?

    不。米有三味。仓米巷就是苏州的米。

    其实单单只是因这里有股淡而不寡的米的味道。

    一味:三白之妻

    李渔说:万物里面米最好吃。

    好一句大白话。好像一碗粳米,糙是糙了点,理还是在的。苏州人可以不吃大闸蟹,可以忘记渭塘虾仁,但要没有米饭,便坐立不安。

    还是那句话,仓米巷就是苏州的米。这三味里面有一味,就在李渔的话里。

    是“漂亮女人论”。这个“明朝张艺谋”说:女人味道是女人的态,或曰神韵。女人有态,三分漂亮可增加到七分。

    话又提到一个好女人——沈三白的妻子芸娘。有人说历史上那么多爱情,哪像他们,平平淡淡,白米饭一般,没什么滋味。

    是很平淡。沈三白被家里赶出,搬到仓米巷后,平淡但磨人的生活便摆在了面前。

    爱情说到底还是生活问题。生计日紧,捉襟见肘,据说最困窘时两人为一碗粥互相推让。比翼鸟也得吃饭,大难来了还不是各自飞。但这对小夫妻却“有情饮水饱”。不过租间小房,丈夫煞费苦心取名“宾香阁”——即含芸的名字(芸本指“芸香”),又出自道德经中夫妻“待如宾”。芸娘用几个铜板打理三白的书,算计一家柴米……对沈三白这个文人而言,芸娘的确是上天赐给的宝物。不求珠宝荣华,不逼丈夫钻营仕途,惟求丈夫自由发展自己的志趣。

    一次邻居一个老婆婆时时照顾他们,还送来自己钓的鱼和种的蔬果。沈复掏钱惹人发怒,后来还是芸娘亲手做了几双鞋子送给他们,人家反而高高兴兴收下了。

    三白在《浮生六记》里回忆:

    芸对我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就住在这里,买上十亩菜地,种植瓜果蔬菜,供家用开销。你画画,我纺绣,换钱买酒菜。布衣菜饭,也很快乐,没必要再想去哪里远游了!

    我有时也惋惜,说:可惜你是女人,不方便出门。若你是男人,一起访名山,游遍天下,该多好?

    芸说:那有什么难,等我老了,孩子们成人,虽不能远游五岳,但像虎丘、灵岩都可以尽情遨游了。

    我感叹:就怕你老了,走不动了。

    芸想了想,又说:没关系,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呢。

    我突然之间有点伤感,想到夫妻再恩爱,终有一日要生死两隔,我牵起她的手:来世如果你是男人,我就做女人,生死相从!

    芸远游的愿望,我最终是实现了,可是伊人却已去了。

    秋香的笑太勾魂,西施的温柔似快刀,赛金花太多迫不得已,只有一个芸娘,也许没什么心气,但她确是三白的好妻子和好情人,她心里,只有所谓平淡的生活。是的,平淡才是一种传奇。

    无怪林语堂在他的《浮生六记》英译本后序里说“沈三白之妻芸娘,乃是人家最理想的女人。”女人一态,自在心里。

    二味:半园一半

    当三白和他的妻子手拉手走过的时候,南半园还是一个老宅子;他们也绝想象不到这个宅子里头出了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朴学大师俞樾。

    但这园子出名却是俞樾将此处转手时候。那么接手的是谁呢?

    一个糯米般的人物。

    这个人叫史杰。清同治十二年江苏布政使。按说他也是一省的二把手,位列封疆,绝非泛泛之辈;但记载却不多,着实有点糯米的劲:话不多,有主见,柔韧有弹。看后世留存,他还是个不错的文人:

    残局泣孤臣读奏草终篇犹见行间含血泪

    溯源同一脉幸梅花无恙又从乱后拜忠灵

    他写的是史可法。虽然历史过去好久,但酷政的风气还在,这样写,于一个高级官僚,在那时还是要花很大勇气的。在园林闲居,是柔,对历史说公道话,有弹。

    俞樾临行在“半园草堂”,书榜一联赠给了史杰:“园虽得半,身有余闲,便觉天空海阔;事不求全,心常知足,自然气静神怡”。

    这话实在有深意。史省长建东宅西园,工程很大。那时园子西边邻还有块空地,现在说就是所谓“公共绿地”,大家夏天乘凉打扇,说不定里头还有三白夫妇;过去造园都是希图能留存后人,能大就大;俞樾提醒史先生,做人要有余地啊。但史省长早已淡淡说:“知足而不求齐全,甘守其半”,不占大家的便宜,取名“半园”。

    园林到底怎样,现在是看不到了;踏进大门,得先要隔着一道玻璃门打个电话;自动门缓缓打开,里面已然成了一个办公室,某公司的大本营。有竹木,也有花草,但相伴来往的不再是乡邻和文人,而是货物往来的电话和文件纷纷扰扰。

    是了,四大园林高高在上,还有多少好园争奇斗芳。俞樾却在《半园记》评此园 “高高下下,备登临之胜,视吴下名园无多让焉。”有人问,是不是溢美了?

    哪里。低调,淡默里挥发着“求不全”的境界,几个做得到?

    三味:美食无谓

    仓米巷里无美食。米仓里怎么会有美味呢?到了中午,每户门里飘出家常的味道。荠菜炒肉丝,酱麻油拌香干马兰头……多平凡。

    但台湾美食家逯耀东却兴奋地吸吸鼻子:好味道!他说过:对仓米巷的记忆,就在小时候每天早晨一碗的焖肉面。因为平凡的味道最叫人想念。有的时候不觉得,少了却大遗憾。

    逯耀东回忆:当年家住仓米巷,早晨上学,钱只够吃焖肉面,蹲在街旁廊下与拉车卖菜的共吃。

    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多少美味?蹲在街旁廊下与拉车卖菜的共吃,又何来风雅?

    冷飕飕冬天早晨,一个瘦小的孩子搓着通红的手,站到高脚柜台,踮脚把钱交给穿朱布围裙的掌柜。掌柜一摆手,接着堂倌拖长了嗓子对厨下一吆喝。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就送到小孩面前,捧面走到门外,蹲下扒食。面罢抬头,油光光的小脸。

    几十年后,他为了再吃到一碗地道的“焖肉面”,特意回到苏州三个月三个月钻小巷,转大街,品尝各家名店40余碗面条。

    有人记载逯耀东最终踱回仓米巷口的时候,看着流水的车马鱼龙,轻轻叹了口气。

    还能找回那淡淡却回味悠长的味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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